一座天下都知道孫老觀主的作風正派。
“貧道這個人,別的優點沒有,就一點,嫉惡如仇,眼睛里揉不進半點沙子。”
你讓貧道的眼睛里進沙子,貧道就往你鞋子里裝沙子,不耽誤你修行趕路,就只是走路硌腳。
王原箓當年在家鄉那邊籍籍無名,第一次出門遠游,半路跟這位隱姓埋名的孫道長碰著了,然后合伙做過些買賣,虧大了,倒不是錢財上被坑,其實是有賺的,而是老道長騙王原箓,自己是他祖上,擔心王原箓不信,老人還曾拿出一部族譜,讓王原箓算是認祖歸宗了。
那位瞧著就很仙風道骨的老神仙,在街上,一見著蹲在路邊啃烙餅的王原箓,就透著股熱乎勁兒,攥住王原箓的胳膊,說像,實在是太像了,當場把王原箓給整懵了。之后老道人自稱云游在外百余年,好不容易混出點名堂,成了個在江湖上德高望重、一呼百應的中五境大修士,不料此次衣錦還鄉,家族子嗣如此香火凋零,竟是一個都找不著了,心灰意冷,所幸后世子孫里邊還只剩下個續香火的王原箓,不幫他幫誰?
其實那會兒王原箓已經是而立之年的歲數,仍是熱淚盈眶,畢竟都不是什么他鄉遇故知,而是碰著了自家老祖宗,磕完頭,就坐在地上,抱住孫道長的一條小腿,泣不成聲。
當初王原箓誤打誤撞,靠運氣走上修行路,才剛剛開始修行沒幾年,沒見過世面,又實心眼,結果就那么誠心誠意,傻乎乎喊了好幾個月的老祖宗。
王原箓當然不是真的缺心眼,也有自己的計較,
自認為一個窮得娶不起不惜的光棍漢,小二十年了,都沒能混出個最末流的道官譜牒,只能年復一年,看守山中那些沒半點名氣的洞窟,根本不值得一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誆騙什么,騙財騙色?還是那一包裹的破爛書籍?
王原箓就探口風,言下之意,就是提醒那位剛認的老祖宗,這些書籍,也甭管是不是一家人了,給個百兩銀子,都不用什么山上神仙老爺才的雪花錢,他王原箓就當孝敬老祖宗了。再說了,既然是一脈單傳,你老人家從指甲縫里給自家晚輩摳出點銀子,總不過分吧?
只要能夠賣出那些書籍,他就會立馬轉頭,回鄉找個姿色過得去的婆姨娶過門,歲數大點無所謂,腚兒大就成,好生養,反正自己歲數也老大不小了,到時候再生堆崽兒。哪怕依舊混不上個光宗耀祖的道官身份,好歹續上了香火。
那會兒的王原箓,哪里曉得自己之后的人生,是那么個刀光劍影、想都不敢想的山上生涯。
袁瀅有些奇怪,印象中王原箓這家伙,跟自己未來相公同桌喝酒那會兒,拘謹得跟個鄉下村夫,瘦竹竿一人,哪怕是坐著喝酒,都不敢直起腰的膽怯模樣,見著了陸臺,那種自慚形穢,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,好像都不知道如何掩飾那份卑微。
怎么到了孫老觀主這邊,就如此做人敞亮、說話大氣磅礴了?
陸臺笑著以心聲解釋道:“這個王原箓,會很了不起的,越往后越厲害。如果白玉京那邊一直不把他當回事,放任自流,以后要吃大苦頭。”
袁瀅頗為意外,似乎陸公子對王原箓的評價,要比徐雋更高。
袁瀅問道:“白玉京那邊精通卦象的道官老爺,不在少數吧?”
陸臺從袖中取出一把折扇,輕敲一下袁瀅的腦袋,笑瞇瞇道:“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,當然是明知如此,卻故意偏不當回事,那位真無敵覺得自己真無敵唄。”
袁瀅笑瞇起眼。
陸臺打開折扇,正主兒來了。
是一位身材魁梧的道人,頭戴一頂魚尾冠,身披羽衣,手持仙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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拖月一事,大功告成。
齊廷濟和陸芝率先返回劍氣長城。
雙方沒有去往城頭,身形落在南邊大地之上。
城頭最新刻字者,隱官陳平安。
齊廷濟抬頭望向那個最高處的大字,微笑道:“你就沒半點吃味?”
劍氣長城,最想刻字的那個劍修,當然是陸芝。
阿良已經刻字了,而左右對這種事情是根本無所謂,即便斬殺了一頭飛升境大妖,可能甚至未必愿意刻字。
用阿良的話說就是這家伙字太丑,不敢丟人現眼。但是沒關系,自己可以代勞。
陸芝撇撇嘴,“不敢,怕被記仇。”
齊廷濟有些意外,陸芝都會講笑話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