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當年陳平安走上那座小鎮廊橋之后,中土陸氏得知消息,立即就有了一番大動作,家主親自領銜坐鎮司天臺,不惜耗費了極大精力,追蹤此事,日復一日年復一年,不敢有絲毫懈怠。
將那幾撥專門負責勘驗劍道走勢的陸氏觀天者,這些年的閉關不出,形容成為“目不轉睛”,毫不夸張。
與陸尾同出宗房的陸臺,當年為何會單獨游歷寶瓶洲,又為何會在桂花島渡船之上恰好與陳平安相逢?
就是陸氏百思不得其解一事,為何已經獲得認可的“劍主”,一位新任“持劍者”,非但沒有成為一位劍修,甚至沒有學成任何一門劍術。
所以才需要有人來到陳平安身邊,就近觀測此事。
至于陸臺自己則一直被蒙在鼓里。
最終那個被家族寄予厚望、卻選擇忘恩負義行事的宗房子弟,狠狠擺了家族一道。
就因為陸臺在桐葉洲自作主張地泄露天機,差點將整個中土陸氏,連同宗房加上所有旁支,全部拽入一座無底深淵。
陸尾是事后得知,當年在家族的那座司天臺,因此出現了一口無止境的巨大古井,籠罩住所有的觀天者,暗無天日。
所幸這等古無記載、驚世駭俗的天地異象,只是一閃而逝,快得就像從無出現過,但越是如此,陰陽家陸氏就越清楚其中的輕重利害。
一著不慎,即是覆巢之兇象。
鄒子可恨!可怕鄒子!
陳平安說道:“朋友的朋友,未必是朋友,敵人的敵人卻可能成為朋友。鄒子算計過我,也算計你們,所以說我們在這件事上,是有機會達成共識的。”
陸尾不露聲色,內心卻是悚然一驚。
陳平安神情閑適,手持一根竹筷,輕輕敲擊已經翻轉過來的桌面。
不愧是仙家材質,常年不見天日的桌子反面,依舊沒有絲毫劣跡。
“陸前輩不要多想,方才這個用來試探前輩道法深淺的拙劣劍招,是我自創的劍術,遠未圓滿。”
陳平安微笑道:“你們中土陸氏未能依循天象征兆,在我身上找到蛛絲馬跡,絕對算不上什么失職,更不是我小小年紀就能夠遮掩耳目,瞞天過海。要怪就怪當年小鎮龍窯那邊的勘驗結果,誤導了陸老前輩,說不定我不是什么天生的地仙資質,要更高些,是你和大驪地師們都看走眼了,很簡單的道理,一旦某個起始的一就錯了,之后何來一百一千一萬的正確?皆是‘萬一’才對吧,陸前輩身為堪輿家的宗師,以為然?”
除此之外,陳平安還有一門劍術取名“片月”。
一極簡一至繁,剛好是兩個極端。
陳平安提起那根青竹竹筷,笑問道:“拿陸老前輩練練手,不會介意吧?反正不過是折損了一張真身符,又不是真身。”
可憐南簪作為今天設宴待客的東道主,貴為大驪太后,結果從頭到尾,一句話都沒能插上嘴,也不敢隨便開口。
陳平安身邊,站著一個能夠掌控心弦的小陌,可陸尾畢竟是一位仙人境巔峰的陰陽家大修士,所以小陌只能為自家公子提供一些關于陸尾心湖的關鍵詞語,以及零碎片段的“心聲”,例如陸氏觀天者,星辰墜落,長河干涸,陸氏岳瀆祝史,天臺司辰師,鄒子……
陸尾笑道:“陳山主自然當得起‘天資卓絕’一說。”
不是什么天生劍胚,卻能在后天溫養出兩把品秩極高的本命飛劍,最終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劍修。
陸尾雖然不清楚為何那個存在,沒有傳授身為“劍主”的陳平安任何劍術,但是絕對不信是什么大驪朝廷看走眼,本命瓷燒造一事,是三山九侯先生傳下的秘法,勘驗資質,絕無問題。
陳平安抬頭看了眼天色,再稍稍轉頭,瞥了眼地上那張給大驪太后準備的挑燈符,此符要比那一炷云霞香的下場好不少,雖然墜地,還沾了些酒水,卻依舊在緩緩燃燒。在今天的這局酒宴上,既像是南簪的保命符,又是陸絳的催命符。
南簪順著陳平安的視線,瞅了眼地上的符箓,她的內心焦急萬分,翻江倒海。
陳平安將那根筷子丟到桌上,剛好橫在相對而坐的兩人中間,將一張桌子對半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