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帶著小陌下了渡船,笑著快步前行,抱拳行禮道:“見過晉山君,吳郡守。”
青衫文士,是家鄉那邊的老熟人了,正是吳鳶,當年在龍州槐黃縣碰了一鼻子灰,仕途上布滿了福祿街桃葉巷那些大姓丟下的軟釘子,最終黯然離開龍州,等于是被貶謫到了中岳山腳處的一個小郡,如今成了個大驪偏遠邊境的官員,官身依舊是郡守,作為國師崔瀺的記名弟子,又是龍州槐黃縣的首任縣令,仕途攀升一事,簡直是高開低走得無以復加了,在當地官場看來,吳郡守至多就是去陪都的小九卿衙門撈個閑職,在那邊養老。謚號?追封?做夢呢。
但是陳平安知道,吳鳶很快就會回調,破格升任為舊龍州、新處州的“新任”刺史。
晉青抱拳,朗聲笑道:“見過陳山主。”
吳鳶作揖還禮,微笑道:“吳鳶拜見陳師叔。”
被吳鳶稱呼為小師叔,讓陳平安啞然失笑。
陳平安今天來,是與中岳山君商議開建采石場,砍伐木材,購買河砂三事,當然都不是什么尋常的木石,只說中岳一座儲君之山獨有古檀木,在寶瓶洲的名聲,就僅次于豫章大木,是早年中部各國宮殿棟梁廊柱和鹵薄儀仗的首選,朱熒王朝專門在山腳設置采辦處,一直被皇家宮廷壟斷開采,都不是什么按棵售賣,而是論斤賣的,寸檀寸金。
先前崔東山跟晉青談妥了意向,卻沒能談攏價格,就只好讓先生親自出馬了。
南邊的桐葉洲幾乎處處是遺址廢墟,陸陸續續復國,對于出自山上的仙家大木、石砂,需求巨大,地大物博的桐葉洲本地當然也有,只是一來開采不易,二來各個仙家一樣需要恢復祖師堂,總要先緊著自家的仙府重建,再加上桐葉洲山上山下,比闊一事,蔚然成風,爭搶著當那冤大頭,哪怕拴緊褲腰帶,或是與人賒賬借債,都要將皇城宮殿、地方城池建造得比戰前更加氣勢恢宏。
小陌就在旁安靜看著自家公子,與一位山君和一位郡守談笑風生,價格一事,都沒什么好事多磨的,好像山君晉青就等著自家公子露個面而已。
采石場,伐木和河床挖石砂三事,甚至無需落魄山這邊派人監工,晉青只讓陳山主放心便是,細水流長的買賣,沒必要為了幾顆神仙錢丟了自家中岳的臉皮。
陳平安笑著點頭稱是。
沒來由想起一個可能是出門沒翻黃歷的仙家門派,好不容易從魏檗的北岳地界搬遷到了中岳,結果就碰到了山君晉青大辦了一場夜游宴。
真是個足可令人熱淚盈眶的意外之喜……
風鳶渡船繼續南游。
種秋和盧白象,兩個出自福地的同鄉人,久別重逢,就相約對弈幾局。
小陌在旁觀戰,觀棋不語真君子。
凝佇久,聞棋子落枰聲,一聲聲靜。
一間屋內,于斜回盤腿而坐,正在吐納煉劍,崔嵬就在旁觀察弟子的氣機流轉,尋找細微處的瑕疵。
裴錢在船尾那邊,正在給趙樹下教拳。
有那么點代師授業的意思。
趙樹下練拳專一,只在撼山拳上邊下苦功夫,如今是五境武夫瓶頸。
境界不低,卻也不高。
不低,是相對于一般的純粹武夫,不高,是相較于師父的落魄山。
無論是前輩朱斂,種秋,盧白象,魏羨,還是同齡人的裴錢,岑鴛機,元寶元來他們,趙樹下這么多年的武學之路,都顯得極為平常,毫無懸念的資質墊底。
尤其是面對同為師父嫡傳弟子的大宗師裴錢,趙樹下難免自慚形穢。
教拳不喂拳,等于白忙活。
切磋一場,只不過裴錢出手極有分寸,不管是拳頭,還是肘擊,腳踹,即便點到即止,看似蜻蜓點水,可裴錢再壓境,還是讓趙樹下沒少吃苦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