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晴朗說道:“還是會有很多譜牒修士,在外游歷,得了類似機緣,懷揣重寶,返回師門途中,一直小心謹慎,等到好不容易臨近山門了,依舊暴斃,人財兩失。不是毫無線索,無據可查,就是那些有線索的,也多是山上刻意為之的栽贓嫁禍。到最后,嫌疑最大的山澤野修,就變得越來越不受待見,相看兩厭,明明雙方都是山上修士,卻勢同水火,何談同道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我們可以趕過去,先遠遠作壁上觀即可,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嘛。至于后邊如何作為,看看再說。”
裴錢在覆地遠游途中,解釋道:“師父,這里屬于大梁國邊境,有個上了歲數的老皇帝,早年逃難途中,一路離散,聽說到最后身邊只跟了兩三個扈從,落下了病根,復國之后,久治不愈,多年臥病不起,就讓太子監國,然后不知道從哪里找了個道士,自詡可以服仙餌煉金丹,鶴發童顏,精通延年養生之術,據說極為長壽,歷經數朝,提起五六百年前的事情,歷歷在目,一清二楚。道士身邊還帶了個花容月貌的女弟子,自稱與當今天子有宿緣,為報前世恩,了卻夙愿,所以她才會請師父下山,輔佐,幫助大梁國渡過難關,她才可以功德圓滿,重返仙班。”
“那個來歷不明的道士,很快就被梁國皇帝尊奉為護國真人,一紙詔書,詔朝廷諸司和地方官府從五岳、名山搜集仙草,煉不死藥長生丹。當官的可以升官,老百姓可以發財,上次我路過這邊,舉國上下,漫山遍野的趕山人,有些地方官員為了交差,要么與別國重金購買,或是去一處仙家渡口掃貨,實在沒有門路的,就只好造假千年靈芝萬年參了。我聽了些江湖傳聞,梁國那位監國的太子殿下,跟這位大權在握的護國真人很不對付。”
“我當時路過這個梁國,擔心那對竊據廟堂高位的師徒,是一雙來不及逃離桐葉洲的蠻荒妖族修士作祟,就先后去了趟京城道觀和皇宮大內,見過那個女子,生得好看,稱得上是紅顏禍水吧,卻不像什么歹人,一天到晚就是在那邊自怨自艾。至于那位驟然顯貴的護國真人,我看他境界不高,約莫是個山上的金丹客,應該就是小陌先生方才說的那個紫衣道人了。”
“雖說舉國上下跑山尋藥一事,勞民傷財,可那道人也做了些實事,收攏國內各地尸骸,創辦義莊,再讓大小道觀開門停靈,供人扶柩歸鄉。我看過一眼那位護國真人的心相,還是吃不準對方的善惡好壞,所以我最后就什么都沒管,繼續南下游歷了,打算以后在北歸途中,再停步多看幾天,只是后來在云窟福地那邊,就遇到了師父。”
陳平安點頭贊許道:“既有心,又小心,很好。”
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,有點老江湖的意思了。
裴錢咧嘴一笑。
曹晴朗突然說道:“先生,其實大師姐還抽空寫了本山水游記。將桐葉洲的一路見聞記錄下來,內容詳實,只是不知為何,大梁國這段江湖經歷,書上倒是一個字都沒寫。”
裴錢瞪了他一眼。
她還不是擔心這件事,做得不老道不妥當,萬一被師父知曉了,會挨板栗?
陳平安一語中的,“有沒有收你錢?”
曹晴朗面帶微笑,不說話。
裴錢火冒三丈,只是臉上卻沒流露出什么,她只是斜眼對方。
好,等你曹木頭躋身了金丹客,就別怪自己同門切磋、問拳太輕了。
見著了裴錢這個久違的金字招牌動作,曹晴朗確實有點犯怵。不過畢竟不是太徽劍宗的白首,曹晴朗還不至于額頭冒汗。
陳平安拍了拍得意學生的肩膀,板起臉教訓道:“當面告刁狀,要不得啊。”
曹晴朗點點頭,“記住了。”
先生的言下之意,是不當面。
小陌會心一笑。
裴錢問道:“師父,我們要不要去見一見那個紫衣道士?”
那個占據大梁國廟堂要津的護國真人,對方是不是裝神弄鬼,反正自己師父一見便知,至多三言兩語,肯定就有數了。
陳平安搖頭笑道:“不急。我們先看看這位護國真人,是如何與那位府君娘娘打交道的。放心吧,師父肯定會護住小虬和靈芝相依為命的那處修道之地,爭取不讓外人打攪雙方后續的開竅和煉形。”
世事也怪。人族修行,人已非人。精怪之屬,反而近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