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的意外,是陳平安沒有料到會跟她會在此碰面。
早年家鄉那六十年里,齊先生受制于身份,不能與她接觸過多。
可是稚圭能夠恢復自由身,在那個雪夜,被她從那口鐵鎖井中攀爬而出,一路蹣跚走到泥瓶巷,怎么可能是齊先生的“失察”?
當然是一種故意為之。
正因為此,陳平安才會在齊渡祠廟內,提醒稚圭要小心。
不然陳平安再好為人師,也不愿意多管稚圭,與她分道揚鑣后,雙方大不了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,我走我的獨木橋。
陳平安以心聲問道:“泥瓶巷那邊,我們兩棟宅子的各自隔壁,好像常年沒有人居住,從我記事起就荒廢無主了,我在窯務督造署檔案房,以及后來的槐黃縣戶房,都查不到,你有線索嗎?”
稚圭與陳平安并肩而行,她轉頭笑道:“你這算是求我幫忙?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算是。”
雙方既無親無故,又無冤無仇的,而且既是同鄉又是鄰居,多問一兩句閑話,又不傷筋動骨。
稚圭笑了笑,好像不打算開口。
高高揚起腦袋,她在這座龍宮遺址內閑庭信步。
遙想當年,身邊的泥腿子,路上遇到了自己提水返回泥瓶巷,就會幫忙提水桶。
她在冬天,會扛一大麻袋木炭,因為她不愿多跑一趟,那會兒她才是最被小鎮大道壓制的那個可憐蟲,總是嫌路遠,就顯得格外沉重。
宋集薪和劉羨陽那么小心眼的男人,但是都在這件事上,從不誤會什么。
雙方都不覺得陳平安會有半點歪心思。
女子雙手負后,十指交錯,目視前方,輕聲問道:“是不是覺得我除了境界,此外一無是處?”
陳平安想了想,沒有著急給出答案。
可恰好是身邊男子的這份溫吞,氣得她頓時臉色陰沉如水,還不如直接脫口而出點頭承認了。
陳平安緩緩道:“不算。”
約莫是想起了一些家鄉的故人故事,陳平安神色柔和幾分。
那是懵懵懂懂的草鞋少年,第一次見到齊先生求人。
之后陳平安重新翻檢那幅光陰走馬圖,才發現少女曾經在家鄉老槐樹下,罵槐。
讓陳平安覺得……挺解氣的。
陳平安收起思緒,問道:“那幾個,都是怎么認識的?”
養龍士與扶龍士,一字之差,雙方各自的大道追求,便是天壤之別。
稚圭便有些不耐煩,“半路認識,不過是各取所需,反正未來我那水府,也需要一些能夠真正做事的。”
陳平安并未約束稚圭做什么不該做什么,反而只是看似隨意說道:“我們一路所見,不是好事就是壞事。”
稚圭疑惑道:“不是好人與壞人?”
陳平安笑了笑,“這就是難題癥結所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