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鐘侯難免有幾分愧疚,這位真人如此坦誠相待,自己卻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要讓山主親自勘驗對方身份,求個所謂的萬無一失。
陸沉想要撫須而笑,哦,才記得自己年紀輕,并無胡須這玩意兒,終究不像大玄都觀孫道長那么老態龍鐘,便揉了揉下巴,“貧道是那真人君子嘛,真人小心,君子大度。”
黃鐘侯無言以對。
陸沉輕輕跺腳,呵呵一笑,“不要覺得構建一座阻攔靈氣洶涌外瀉的護山大陣,是什么輕巧事,一旦扶鬢峰打開府門,聲勢不小,浩浩蕩蕩,相當于一位大劍仙的胡亂問劍云霞山,一著不慎,整個扶鬢峰都要當場碎開,可就等于第二場問劍了,亂石飛濺,飛劍如雨,其余云霞山十五峰,最后能留下幾座適宜修行的山頭,容貧道掐指一算,嗯,還不錯,能剩下大半。就是此處洞府內積攢多年的靈氣,十之七八,就要為他人作嫁衣裳了,估摸著幾年之內,你們云霞山方圓萬里之內,大大小小的鄰近仙家山頭,還有旁邊那個一枕黃粱的黃粱國,都要誠心誠意給你們送些類似‘大公無私’的金字匾額,聊表謝意。”
黃鐘侯聽聞此事,反而松了口氣,不然就像一場黃粱美夢,讓他不敢相信是真。
“那么問題來了,此事何解?”
陸沉自問自答,丟出手中那只空酒壺,再重重一跺腳,“就在你黃鐘侯的兩壺酒中。”
要是黃鐘侯只送一壺酒,云霞山可就沒這份待遇了。
被拋向空中的酒壺,與那早已墜地的酒壺,一懸天一在地,隨著陸沉一跺腳,剎那之間,云霞山地界,風卷云涌,只見那兩只酒壺驀然大如山岳,好似壺中有乾坤,各有一份道氣跌宕涌現而出,最終凝聚出一幅陰陽魚圖案,緩緩盤旋,剛好籠罩住整座云霞山,陣圖再一個墜地,如一幅水墨長卷鋪展在大地之上,繼而消失無蹤。
這份氣吞山河的天地異象,轉瞬即逝。
一座云霞山,除了黃鐘侯親眼目睹這份壯闊景象之外,能夠察覺到異樣的,只有兩人,一個是綠檜峰蔡金簡,一個呆呆看天的年幼孩童,且這兩人,都不靠境界靠道緣。
陸沉指向一處,與黃鐘侯笑道:“那個孩子,資質不錯,搶也要搶到耕云峰,將來可堪大用,你們云霞山的下下任山主人選就有了。”
至于下任山主,當然是眼前這個耕云峰金丹修士了。
陸沉挪了幾步,拍了拍黃鐘侯的肩膀,微笑道:“能夠不理會某人的主動勸酒,再當面威脅某人喝一壺吐兩壺的人,不多的。至多再過一百年,你就可以到處與人吹噓此事了。”
不等黃鐘侯回過神,那位道人已經不見人影。
黃鐘侯悵然若失,竟然還不知道這位真人的名諱道號。
心湖當中,響起那位真人的的嗓音,“貧道道號‘佚名’。”
黃鐘侯倍感無奈,事后如何在祖師堂那邊解釋此事,為自家云霞山幫忙渡過此劫的恩人,是個道號“佚名”的外鄉道士?
神誥宗地界,道觀如林,而作為山中祖庭的那座大道觀內,正在舉辦一場十年一次的授箓典禮,只是相比以往的道門儀軌,如今就要多出了兩個“外人”,一個是專程趕來神誥宗的大驪陪都禮部官員,一個是大驪京城崇虛局轄下的一位道錄,要負責將這些獲得度牒的授箓道士,全部記錄在冊。
陸沉對此倒是沒什么異議,往大了說,無非是個明有王法,幽有道法,道律治已,王律治人。
往高了深了去說,國法治人于違禁犯法之后,道律則撿束人心于妄念初動之時。
在那一座離著神誥宗祖師堂很遠的小山上,其中一處懸掛“秋毫觀”匾額的不起眼小道觀內,一位老道士正帶著一幫小道童,在做那道門晚課,規規矩矩,背誦一部道門經典,年紀大的死記,年紀小的硬背,看得門口探頭探腦的陸沉哀嘆不已,走了走了,聽得糟心,雙手負后,搖頭晃腦走在道觀內,瞧見個小道童,一邊掃地一邊背書,背得不順暢,總是背錯,就像自己在翻書,背錯了,就得一整頁重頭再來背過,陸沉也不打攪小道童的“獨門清修”,就走到那一棵樹下,輕輕搖晃起來。
小道童好不容易掃完一地落葉,在仙山上邊當道士,不容易啊,山中好些樹木都是四季常青的,落葉斷斷續續,就沒個消停,不爽利,不像山下那些個道觀,打掃起來,也就只有秋天最累人,入冬后,就可以偷懶了。結果等到小道童回頭一瞧,好家伙,哪來的壞蛋,在那兒吃飽了撐著晃了一地的落葉,小道童一怒之下,操起掃帚就沖過去,等到那個年輕道士一回頭,小道童掂量一番,打是肯定打不過的,便順勢掃帚落地,裝模作樣清掃地面起來。
陸沉笑問道:“小家伙,可曾傳度授箓?如今可是箓生了,幾次加箓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