至圣先師問道:“是你從哪本雜書上邊抄來的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不是摘抄,自己想的。”
呂喦笑道:“好歸好,只是治學不比作詩寫詞,一堆奇思妙語,不如一句警言,既不可過于仙氣縹緲,不可過于旖旎纏綿,亦不可失之豪邁慷慨,這種話,貧道便是見著了白也,蘇子柳七,與位那山東老卒,還是這般論調。”
至圣先師說道:“也還好了,真性情是大丈夫本色。”
因為聊起了治學一事,至圣先師便問起一事,“你與師兄左右,在劍氣長城重逢,他有無將一身劍術傾囊相授?”
“左師兄一直有教劍術,不過對治學一事更上心,大致對半分。”
陳平安點了點頭,滿臉無奈道:“反正就是……對我的練劍治學,都不滿意吧。”
而且絕對不是左師兄故意為之,他是真心看自己不太順眼,要不是先生去了一趟劍氣長城,估計師兄到最后還是看見自己就煩。
只有到了裴錢和曹晴朗他們那邊,左師兄才有個笑臉。
至圣先師點頭道:“左右脾氣蠻好的。”
繡虎崔瀺不去說了,齊靜春年輕那會兒,又能好到哪里去。至于那個劉十六,要是真的脾氣好,早年能惹來佛祖親自出手?
陳平安聽到這個評價,只覺得一言難盡。
當年城頭練劍一事,真沒少吃苦頭。
每次看見自己離開城頭后,那副慘兮兮的模樣,寧姚都要皺眉頭的。
雖說左師兄說話,不會像當年竹樓二樓學拳,崔前輩的言語那么……直截了當。
但卻是一樣的效果,反正同樣戳心窩子。
至圣先師說道:“你這個左右師兄,可不是半點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子,只說他讓你去研究那個江畔一百七十三問,當年用意如何,等你返回家鄉,與那位書簡湖老夫子重逢于仿白玉京,總該明白了左右的良苦用心了吧?”
陳平安點點頭。
文圣一脈雖然香火凋零,老秀才的嫡傳弟子,哪怕加上再傳弟子,其實也就那么點人。
這在文廟諸多文脈道統,是很一件極為罕見的事情。
其實外界更多被文圣嫡傳弟子的那些作為所驚駭,一直忽略了某件“小事”,那就是文圣一脈嫡傳弟子,都將治學修身或者說修心一事,無時不刻視為第一等大事。
就說左右這個中途轉去練劍的文圣二弟子,隨著與人問劍次數不斷增多,逐漸被公認是“天下劍術第一”的劍修。
天底下許多的稱號,往往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,但是只要涉及劍修,就不是鬧著玩的了。
以至于左右當年出海訪仙,要找那劍術裴旻問劍一場,而作為浩然三絕之一的裴旻,作為當之無愧的山上前輩,只因為摸著了躋身十四境的門檻,又與鄒子走得近,故而始終不愿與左右這個“書呆子”,不得不避其鋒芒,故而“劍術”二字歸屬,外界早就不用爭了。
但是左右在劍氣長城,對這個小師弟,教劍之外,更大的心思,還是要讓“雜而不精,不務正業”的陳平安,好好在治學一事,真正下一番苦功夫。
而陳平安本人,其實對于幾乎被師兄崔瀺下了個定論的那句“休想立言”,內心深處,何嘗不是藏著一種不小的遺憾和失落。
所以才會對得意學生曹晴朗,那么寄予厚望,曹晴朗能夠成為大驪王朝的榜眼,無論是陳平安這個先生,還是先生的先生,都會那么由衷開懷。
就算是在開山大弟子裴錢那邊,陳平安當年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讓她抄書。
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,都不苛求她如何認真,只需要將抄書文字寫得端正即可,也從不攔著她的抱怨和滿腹牢騷。
天底下讀書一事,什么時候不苦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