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寶瓶和李槐則站在更后邊。
最后邊的白色毛驢,有些暴躁不安,重重踩踏在地面上,濺起泥濘。
一位手持油紙傘的嫁衣女鬼,從遠處緩緩行來,手中拽著目盲老道的一條腿,在跟陳平安他們相距數丈之外的地方,終于停步,山路之上,亮起一盞盞燈籠,哪怕陳平安身后也不例外,一團團紅暈將所有人映照得紅光滿面。
女鬼隨手將不知死活的老道人丟到雙方之間,一臉很不意外的“驚喜”表情,伸出手指,點了點,道:“這么多貴客呀,一二三,有三個讀書人呢,到底哪一位是儒門君子呢?我家郎君,曾經就立志,此生一定要成為賢人君子,好為社稷蒼生謀天平。沒想到這么小的年紀,就早早達到了我家郎君的夙愿呢。”
陳平安想要向前走出一步,陰神搖搖頭,低聲道:“不急。”
女鬼歪了歪腦袋,左看右看,打量著那三個背有小書箱的小家伙,“郎君曾經總說品行端良的讀書人,才能被稱作讀書種子,所以每當我想念遠游未歸的郎君,就會讓人邀請一些路過此地的讀書人,來我家做客,贈予他們妙齡美婢,孤本古籍,千年古琴,我喜歡聽他們說那些海誓山盟的動人言語,世間唯有飽腹詩書的讀書人,才能將那些情話,說得如此柔腸百轉。”
嫁衣女鬼最后視線聚集在陰神身上,微笑道:“這位陰神前輩真是時運不濟,如果是放到幾年之后,妾身這次肯定就不敢親自露面了。”
她自說自話,微微低頭,掩嘴嬌笑,秋波流轉,“婦道人家,拋頭露面,確實不好。”
可是哪怕在燈光映照之下,那張仍是慘白無色的臉龐,太過讓人毛骨悚然。
李槐只是探出腦袋看了一眼,就嚇得兩腿打擺子。
她笑問道:“我實在是太久沒有跟人說話了,情難自禁,你們不介意吧?”
她想起一事,輕輕收起油紙傘。
幾乎同時,大雨驟然停歇,空中一滴雨水都沒有了。
林守一笑問道:“敢問這位夫人,那些被邀請去府上做客的讀書人,最后是怎樣的下場?”
她繼續向前走去,笑意不見,“他們啊,最后我將這些違背誓言的讀書人,一個個攔腰斬斷,幫助止血后,就把他們種在了我的花園里。”
“因為我想知道,郎君嘴里的讀書種子,會不會在泥土里開出花來,會不會有一天就碩果累累了。”
“可是我很失望,他們只是化作了一具具枯骨。不過可能是那些讀書人,還稱不上讀書種子吧,所以你們的出現,讓我高興壞了。”
林守一臉色鐵青。
李寶瓶氣得渾身顫抖。
李槐干脆就雙手捂住耳朵,“我不聽我不聽……”
“我以前最喜歡讀書人了,可我最恨負心郎!”
嫁衣女鬼緩緩抬起頭,有血淚從眼眶中流出。
人間頭等癡情,從來被辜負。
山路兩邊懸空的一盞盞白紙燈籠,全部從頂部滑落一道道鮮血,最后淹沒燭火。
“到頭來,我才知道天底下就沒有一個讀書人,不是負心人啊。”
女鬼滿臉鮮血,隨手丟了那把昔年與她郎君作為定情信物的油紙傘,雙手捂住臉龐,苦苦壓抑的嗚咽聲,從指縫之間滲出。
“郎君,妾身不怪你了,你回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