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瀺想了想,走入屋內,坐在陳平安桌對面,單手支起腮幫,笑望向陳平安,繼續火上澆油,“你說林守一會不會把你的私人腰包,當成了你們這支隊伍的共有財產,所以你這次花錢明明是為了他的修行,但是性情早熟且對財物早有概念的林守一,在一番權衡利弊之后,仍然覺得自己虧了,所以才朝你發火?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是有的。”
陳平安臉色沒什么變化。
崔瀺笑嘻嘻道:“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攪屎棍?”
崔瀺自言自語道:“那你可就錯怪我了,打個比方,先前我為了買下那一包裹破爛,支付那顆銀錠,不過蟲銀落入陌生人手里,便會伺機化作螞蚱、蜻蜓之流,重返主人身邊,所以你會認為我是以術法坑騙別人,對不對?錯啦,大錯特錯,那人就是個孤注一擲的賭棍,觀其氣數,是個不知惜福的夭壽短命鬼,如果我給了他真金白銀做賭資,才是害他,說不定最近幾天就會慘遭橫禍,如今暫時沒了銀子去賭,這個敗家子又得從家里偷東西出來賤賣,反而可以讓他多活幾天。”
陳平安終于開口,“從你下車開始,介紹城隍廟,再順嘴說起這個秋蘆客棧,其實是在給我下套吧?但我想不通,損人不利己的事情,做了有什么意義?”
腦袋歪斜的白衣少年,兩根手指輪流敲擊桌面,“曾經有個比年齡你稍大的人,手里藏著一枚印章,刻著‘天下迎春’四個字。”
白衣少年陷入沉思。
陳平安問道:“然后?”
白衣少年回過神,揉了揉眉心紅痣,想到這一路行來的古怪氣候,愈發確定一件事情。應該就是如自己猜測,齊靜春送給少年趙繇的那方印章,意義重大,只可惜自己的出現,少年一經試探就選擇明哲保身,不管是為了自身前程還是家族安危,少年到底是雙手奉上了印章,那么印章蘊含之物,就會自然而然重歸天地,難怪今年的暮春氣候,如此漫長。
但是崔瀺覺得事情又不該這么簡單。
不管齊靜春還有沒有后手,在老秀才的安排下,他“這個崔瀺”,已經跟泥瓶巷少年的命數捆綁在一起,雖然被陳平安拖累,害得他也跟著一起前途渺茫,但是崔瀺仍然不愿破罐子破摔,而是激發起旺盛的勝負心,希望能夠將陳平安一步步引領到自己的那條陽關大道上,而不是被這個沒讀過書的小泥腿子,帶到他那條破爛道路上去喝西北風。
這就像是兩人在拔河,力氣不是腰膂手臂上的力氣,而是心力心氣。
白衣少年心情漸漸好轉,跟眼前這么個家伙,比拼心志和韌性?我崔瀺好歹曾是成功躋身十二境的頂尖修士,更是名動中土神洲的棋壇宗師,跟一個孩子下棋,想輸都難吧?
而對面的草鞋少年,已經完全忽略白衣少年。
因為陳平安開始拿起刻刀和玉簪子,動手雕刻第一個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