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瀺指了指自己,“我啊。”
于祿更加無奈。
崔瀺從袖子里掏出一粒石子,輕輕砸向檐下鐵馬,一次不中,兩次不中,三次仍是不中。
崔瀺瞥了眼少女謝謝,扯了扯嘴角,道:“真想把你丟出去,鈴鐺肯定能響。”
少女像一尊泥菩薩杵在那邊,面無表情。
崔瀺笑道:“你呢,是真想殺我,但覺得機會只有一次,一定要有個萬全之策,舍不得白白死掉。于祿呢,比你聰明,覺得殺不殺我,意義都不大。”
崔瀺嘆了口氣,“陳平安,李寶瓶,李槐,林守一,四個人。于祿你心中的好感程度,從好到壞,應該是林守一,李寶瓶,陳平安,李槐。”
“至于謝謝姑娘啊,應該是李寶瓶,李槐,陳平安,林守一。”
崔瀺最后伸出拇指,指向自己,“我呢,則是李槐,李寶瓶,林守一,陳平安。最喜歡傻人有傻福的李槐,因為對我最沒有威脅。李寶瓶這樣陽光燦爛的靈氣小姑娘,尤其像我這種一肚子壞水的家伙,怎么可能討厭?看著她就暖洋洋的,心里頭舒服。林守一,不是不好,只是這類天才,我見過實在太多,提不起興致了。”
崔瀺瞇眼笑道:“于祿最不喜歡李槐,是因為厭惡那種混吃等死的性格,覺得天底下怎么可以有這種得過且過的懶鬼,當然了,還有邋遢,不愛干凈。最喜歡林守一,是因為你潛意識里把自己當做盧氏王朝的太子殿下,一個國家的興盛,就需要林守一這樣的積極向上的棟梁之才。謝謝看似與林守一很熟,經常下棋,但其實都快嫉妒得發狂了,同樣是修道的天才,為何人家林守一順風順水,自己卻要遭此劫難,極有可能就此大道阻絕,無望長生?”
于祿默不作聲。
謝謝臉色難堪至極。
崔瀺大笑道:“那么為什么我們都不喜歡陳平安呢?但是為何李寶瓶他們三個初出茅廬的孩子,跟我們三個心智成熟的大小狐貍恰恰相反,反而又最喜歡陳平安?是不是很有嚼頭?于祿,謝謝,你們誰給出我心目中的正確答案,我就給你們一件用得著的好東西。”
謝謝緩緩道:“因為他們三人,習慣了每當遇到坎坷和抉擇的時候,下意識都會看向陳平安,他們覺得陳平安做事情最公道,而且愿意付出。而陳平安對我們三人來說,拋開國師大人你的私人謀求不說,這種看似容易相處、愿意與人為善的凡夫俗子,實在不值一提。”
于祿搖頭道:“陳平安,沒那么好相處。”
崔瀺嘖嘖道:“你們兩個半斤八兩,真是愚蠢得可愛啊。不然我干脆讓你們兩個婚配,郎才女貌……哦不對,暫時是郎貌女才,如何?”
于祿和謝謝都沒有搭話,因為都知道這就是個笑話。
崔瀺雙指撫摸著腰間的一枚玉墜,“你們根本就不知道,陳平安是一面鏡子,會讓身邊的人,比平時更清楚看到自己的不好。所以跟他朝夕相處的話,只要本身心境有問題的人,就會出現問題。曾經就有一個叫朱鹿的蠢丫頭,給活活逼上了絕路。說她蠢,是因為蠢而不自知,做了壞事,心里還迷糊,這就叫又蠢又壞了。同樣是女子,比起我們大驪那位娘娘,差了太遠,咱們那位娘娘啊,最聰明的地方就在于,‘你以為我做了什么壞事,我自己心里沒數嗎’,當年正是這句無心之語,讓我決定跟她合作。”
崔瀺指向自己,“按照道家某位大真人的隱蔽說法,人皆有兩根心弦,一善一惡,就懸掛在我們心頭。就像陳平安所認為的那樣,有些事情,對的,它就是對的,而錯的就是錯的,任你是誰來做,誰來幫忙辯解,都改變不了。”
“有意思的是,世事之艱難,就在于為了做成一個大的好事,你難免要做許多小的錯事。儒家門生,不愿違心,可能連官場待不住,甚至連學宮書院都未必爬得高,到最后那就只好躲在書齋里研究學問,閉門造車,對于外邊一直在滾滾前行的世道,是極少裨益的。有些家伙,在書齋里待久了,一身迂腐陳腐氣息,見不得別人有任何道德瑕疵,動輒指摘貶斥,反而對于那些壞得徹底的廟堂人物,反而束手無策,到最后,就只能是世風日下、禮樂崩壞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