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像茅小冬所說,天底下真沒有幾個想得出“崔瀺”在想什么。
可能齊靜春是唯一的例外。
院門那邊傳來細微勻速的腳步聲,謝謝下課歸來,放下物件后,開始在院子里清掃落葉。
掃帚拂過地面,便有陣陣微風卷起。
崔東山呢喃道:“同樣是起于微末,雄風過境,雷聲陣陣,滾石伐木,梢殺林莽,雖衰而竭,氣韻猶存。雌風不過是穿陋巷,動沙堁,吹死灰,渾濁不堪,雖正值鼎盛,仍是不值一提。謝謝,你覺得是大驪好,還是大隋好?”
少女這是第一次被崔東山正兒八經詢問問題,她一時間受寵若驚,懷抱掃帚,惴惴不安。好在她天生思維敏捷,之前又打定主意,跟這位公子朝夕相處,絕不去多想,反正多慮無益,還不如直截了當,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做什么,大不了挨一頓揍就是了,省得貽笑大方,于是她回答道:“大隋適合安居定業,在這里生活很舒服。大驪適合野心家和陰謀家,如今內外兼修,所以更加強大,生機勃勃,充滿了進攻性,最可怕的是大驪如今開始逐漸掌控版圖內的山上勢力,越來越接近名副其實一國之主。”
崔東山點點頭,沒有說對或者錯,但是難得沒有出言譏諷少女。
少女心中大定,這一套還是管用的!于祿果然說得沒錯,與此人相處,就要強迫自己想得眼前一些,逼著自己目光短淺一些。
突然崔東山問道:“你怎么還不去上吊啊,我等著幫你收尸都好久了,到時候我就背著你的尸體下山,一邊落著傷心淚,一邊控訴蔡京神那老王八,太無恥了,竟然潛入書院,連你這么相貌辟邪的黑炭少女都下得了手,害得你羞憤自盡,到時候我就好跟他再打上一場,為你報仇啊。”
少女呆若木雞。
崔東山轉過脖子,“由于那天晚上,對外宣稱你是我的門下弟子,不得不借給你那么多法寶,,公子我心里可不得勁了。”
腰間懸掛那支綠竹笛子的少女,開始繼續埋頭打掃院子。
崔東山瞥了眼少女的婀娜身段,突然補充道:“如果我孫子蔡京神大晚上登山,闖入你屋子,他其實不虧啊。”
少女抬起頭,直愣愣望向崔東山。
崔東山凝視著那雙漂亮眼眸,惋惜道:“你就只剩下這雙眸子,配得上謝靈越這個名字嘍。”
少女泫然欲泣,低頭不言,繼續掃地。
崔東山哀嘆一聲,輕輕揮手,將棋盤棋盒一同收入袖內那塊方寸物玉璽,“你哪里是掃地,分明是掃你家公子的興致。罷了罷了,回屋看書。”
到了空落落的正屋內,一張大草席上,放著一塊茅草蒲團,崔東山一揮袖,從墻角一座小山堆里抽出一本儒家典籍,安安靜靜躺在他身前,然后便有一陣翻書風出現,圍繞著俊秀神逸的白衣少年打轉。
翻書風開始翻書。
崔東山開始讀書。
每當這個時候,少女謝謝就會安安靜靜坐在門口,心境祥和,因為只有這個時候,那個家伙才不會針對她。而且她不但是第一次親眼見到,甚至是從未聽說過,有誰僅僅是讀書,能夠讀出這樣一個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。
就像今天。
翻書風翻動第一頁后,隨著崔東山極其富有獨到韻律的輕聲朗誦,言語有如實質的雨滴,飄落在那一頁書頁上,然后在書頁之間,出現了一株的荷花,搖曳生姿,靈動異常。
一頁頁翻過,光陰緩緩流逝。
書頁上的字里行間,出現了兩軍對壘的畫面,一位位武將士卒遠遠比米粒還要細微,氣勢卻是金戈鐵馬,縱橫捭闔,書頁上空黃霧迷茫,如真正戰場上揚起的黃沙萬里。
又有不過寸余高的女子婀娜,挎著花籃,從書頁里姍姍而來。
還有大髯莽漢,袒胸露腹,作擊節高歌狀。
書頁上有老嫗搗衣,豎耳聆聽,果真能夠聽到咄咄的玄妙聲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