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入那座井然有序的鐵匠鋪子,原本走路飄忽的青衣小童立即嚇得臉色雪白,粉裙女童更是躲在陳平安身后。
七口水井。
星羅棋布。
每一口水井,皆有劍氣沖霄而去。
哪怕只是多看一眼,就讓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覺得雙眼生疼,幾乎要忍不住刺痛落淚,恨不得現出真身,抵御那些無形的威壓和磅礴劍意。瑟瑟發抖的兩個小家伙,之前到了龍泉的那種興奮和激動,立即煙消云散,只覺得這里處處兇險,簡直就是一座人間雷池,最是鎮壓他們這些蛟龍之屬的旁支遺種。
直到陳平安讓他們倆坐在一棟茅屋前的竹椅上,他和阮秀去不遠處那棟黃泥房搬東西,兩個小家伙才略松一口氣,面面相覷,發現對方額頭都是汗水。
青衣小童翹起二郎腿,故作輕松,譏諷道:“傻妞兒,膽小鬼,沒出息!”
粉裙女童小聲道:“你又好到哪里去了。”
青衣小童雙臂環胸,老神在在道:“我這叫示敵以弱,你懂個屁!”
粉裙女童看到一個大步走來的中年漢子,其貌不揚,出于禮貌,她趕緊起身道:“叔叔好,我是老爺陳平安家的婢女。”
漢子點點頭,搬了條椅子坐在不遠處,望向泥屋那邊,臉色不太好看。
青衣小童打量一番,沒看出門道,只當是鐵匠鋪子的青壯勞力,“瞅啥瞅,我可警告你,秀秀姑娘是我家老爺的老相好,你要是敢動歪心思,我就一拳打死……算了,老爺叮囑我要與人為善,算便宜你了,只是一拳打得你半死!”
漢子臉色愈發難看,沒說話。
青衣小童自以為看出一點苗頭,因為中間隔著一個礙眼的粉裙女童,他探出身,扭過頭望著漢子,“你真對我家老爺的未過門夫人,有念想不成?他娘的你多大歲數了,真是氣死我了,大爺行走江湖這么多年,真沒見過你這么厚顏無恥的腌臜漢子,來來來,咱們過過招,我準許你以大欺小……”
陳平安身后那只空去大半的背簍里,現在已經填入一只沉重的棉布行囊,跟阮秀并肩走來。
看到中年男人后,陳平安恭謹喊了一聲阮師傅,漢子根本沒搭理。
阮秀笑著喊了一聲爹,漢子才悶悶不樂地點了點頭。
爹?
青衣小童就像被一個晴天霹靂砸在腦袋上,二話不說就蹦跳起來,跑到中年漢子身前的地面上,撲通一下跪下磕頭,“圣人老爺在上,受小的三磕九拜!”
這條御江水蛇砰砰磕頭,毫不猶豫,只是一肚子苦水,腹誹不已,你一個高高在上的兵家圣人,好歹有點圣人風范行不行?就該在那山岳之巔吞吐日月才對啊,要不然在大水之畔出拳如雷?結果一聲不吭,跑來我身邊坐著跟塊木頭沒兩樣,鬧哪樣?
堂堂十一境的風雪廟大佬,坐鎮驪珠洞天的兵家圣人,享譽東寶瓶洲的鑄劍師,你不在額頭刻上阮邛兩個大字就算了,咋的長得還這么普普通通?退一萬步說,走路好歹要龍驤虎步吧?坐著就要有淵渟岳峙的氣勢吧?
覺得自己瞎了一雙狗眼的青衣小童磕完頭后,仍是不敢起身,一副慷慨就義的姿態,只是哭喪著臉,眼淚嘩嘩往下流,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自家老爺,希冀著老爺能夠為自己仗義執言一下。
他這次是真有投水自盡的心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