持劍男子看到這一幕后,輕呼出聲,情難自禁,喊出了女鬼的閨名,男子心痛不已,凄然道:“你們欺人太甚!為何要與淫祠山神狼狽為奸,如此逼迫我們夫婦?!拙荊雖是鬼魅精怪之身,可從無害人之舉,百余年來,我除了以自身氣血維持拙荊生機,不過是以古宅為陣眼,吸納方圓三百里的陰氣穢氣而已,反而是那淫祠山神,奪山水氣運為自身修為,你們一個自詡為豪俠,一個身為道人,為何不去找他的麻煩,反而來此咄咄逼人?!”
說到這里,持劍男人悲憤大笑道:“就因為我們夫婦不是‘人’,姓秦的貴為山神,你們便覺得正邪分明了?”
皮囊**、氣血幾無的持劍男人,橫劍在胸前,低頭凝視著那抹雪亮劍光,曾幾何時,宗門巍峨,青山綠水,仙鶴長鳴,洞天福地,他也曾在那邊修習劍術,熟讀一本本青詞寶誥,也曾是一位有望躋身中五境的年輕俊彥,只是突然一封家書寄到山門,說是與他青梅竹馬且媒妁之言的姑娘,重病纏身,郡城最有名的郎中也已經無力回天,家書要他安心修行便是,因為哪怕下山,也多半趕不及見上女子最后一面,家書末尾,父親還暗示他,這門婚事,絕不會成為他以后在神誥宗往上走的阻礙。
他燒毀家書,仗劍下山。
回到家鄉之時,女子已經死去。
他一意孤行,以神誥宗一門秘術,以心頭血書寫了一張招魂符,帶著女子尸體,牽引著她的殘留魂魄,連夜趕往深山老林,日出則藏身于洞穴,日落則匆忙趕路,試圖尋找一處陰氣濃重之地,希望能夠幫助她還魂回陽,之后百余年間,他花光家底,費盡心思,耗盡修為,建造出了古宅,盜取了古榆國一棵祖宗雌榆的木芯,以移花接木的邪門秘術,將女子魂魄與木芯融合在一起,她衣裙之下,早已無足,唯有樹根,整棟古宅,既是幫她續命,也是畫地為牢……
他們在繡樓之上,一起拜了天地,遙拜父母高堂,最后夫妻對拜,從此相依為命。
只有女子的貼身丫鬟,對他們不棄不離,從青絲少女變成了白發老嫗。
往事不堪回首。
持劍男人喃喃道:“若是世道如此,我們夫婦茍活也無甚意思了。”
大髯刀客停下寶刀,伸出一只手,高高舉起,做出休戰的姿態,沉聲問道:“期間可是有什么隱情?”
男人慘笑道:“淫祠山神覬覦古宅已久,我在今年開春就知道,自己剩下的那點修為,很難抵御那些鬼祟之輩的陰險試探了,便不得不違背良心和誓言,書寫一封密信去往宗門,希望宗門能夠派遣一位中五境的神仙,來幫著震懾那座山神廟,只是泥牛入海,至今沒有消息傳回,這也正常,宗門不對我趕盡殺絕,就已經足夠仁至義盡,誰還愿意摻和這等腌臜事,若是換成我在山上,聽聞這種宗門丑事,估計都恨不得下山清理門戶了吧。”
道士張山來到大髯刀客身前,低聲解釋道:“小道腿上的神行符,所剩時間不多了。若是他們使詐,小道可就真要帶著朋友一起撤退。”
只是道士張山驀然一笑,“不過小道覺得那男子所言不虛。”
大髯刀客有些為難,人心鬼蜮,笑臉魍魎,世事難料啊。
若是真有神誥宗弟子愿意來此,哪怕只是一個二三境的外門修士,都可以證明古宅倀鬼男子和樹鬼女子的清白。
神誥宗作為寶瓶洲道家執牛耳者,又有一位天君作為定海神針,說句不太厚道的話,哪怕是個打掃山門階梯的雜役弟子,恐怕說話比外邊小門派的掌門還要管用。
在場四位,雖然大戰告一段落,可仍是不敢有絲毫分心。
尤其是竊據古榆祖樹木芯的繡樓女子,在此之前,一直被古宅男主人保護得很好,這場大戰,卻被大髯刀客砍斷無數根須,更被那把桃木劍驚嚇得不輕,雖然內心深處,她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,但是當這一天當真到來的時候,仍是讓她驚慌失措,只覺得自己永遠是夫君的累贅,心中愧疚,愈演愈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