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道人艱難抱拳致謝,然后轉頭對眼眶微紅的年輕道士張山峰,笑道:“張山,如果不是你小子傻乎乎不要命,恐怕貧道當時就給人打得氣絕斃命了,說不定還要給那魔頭逃之夭夭,貧道哪里會有此次手刃魔頭的壯舉……”
老道人咳嗽起來,咳嗽得厲害,所有人便勸阻崇妙道人不要再開口說話了。
大髯漢子徐遠霞輕聲問道:“老道長,要不要喊你家晚輩來這里一趟?”
老道人點點頭。
劉太守又去吩咐下人,趕緊去通知老道長在郡城內的嫡系家眷。
老道人趁著自己的那一口氣精神氣提了上來,在心中默默算著家里子孫趕來這邊的路程和時間,沉默休息片刻后,環顧眾人,緩緩笑道:“貧道其實知道,你們啊,之前是瞧不起貧道這種趁火打劫的貨色,只是在商言商,修行之人,別羞談買賣,恥于談錢,沒辦法,咱們這些山野散修,沒有大樹可以乘涼,沒有師門祖師爺的祖蔭可以庇護,就只能靠自己掙錢,去掙那一線機會。不這樣,如何行呢?”
說到這里,老道人又陷入沉默,神色恍惚,似乎想起了這輩子的榮辱沉浮。
久久之后,老道人收起思緒,突然感慨了一句,“可生意要做,但是修行中人,這個人也要做啊。對不對?”
老道人自顧自咳嗽著笑起來,“不過可能是貧道的資質太差,早早知道自己無望大道,所以才會有這么幼稚可笑的想法吧。真正的山上修行人,哪里會滿身銅臭呢。又哪里會顧得上山下百姓的生老病死呢?”
老道人怔怔望向大門方向,似乎是在尋找那些個熟悉身影,老人喃喃道:“給人喊了一輩子崇妙道人,都沒能換一個字,被人恭恭敬敬尊稱一聲‘崇妙真人’,憾事!大憾事!”
憾事一說出口,老人的精神氣好像一下子就垮了下去,雙眼視線模糊,呼吸已是微弱至極,嗓音低弱不可聞,“怎么還不來呢……”
老人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家人的趕到,就這么靠著椅背,溘然而逝。
既算不得死不瞑目,也沒有安然閉眼,就只是像一個老人在瞇眼望著遠方,想要看到一些什么,可又看不清楚。
全場沉默。
陳平安走過去,幫著老道人擦去臉上的血水。
在他剛做完這件事沒多久,崇妙道人的家族晚輩就蜂擁而來,多達十數人,男女老幼皆有,劉太守便大致說了過程,當然還有他答應老道人的那個承諾,也與那些老道人的子孫公開說了。
崇妙道人的嫡長子,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,自然對太守大人感恩戴德,婦人們多是在抽泣哽咽。
只是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毫無征兆地沖出來,對著所有人憤怒質問道:“為什么我就只有我爺爺死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