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畫師休息的間隙,少年再次喝酒,然后便沒了笑意,不再雙手環胸,而且好似不愿腰間的酒葫蘆在畫中出現,隱藏懸掛在了身后,但是少年無形中的氣勢,更加穩重,更像一位離鄉再遠、也能照顧好自己的大人。</p>
第三幅畫,畫師也比較滿意。</p>
桂花小娘已經熟門熟路地將三幅畫卷加上白玉畫軸,在陳平安一路小跑而來,看過了三幅畫后,看上去很高興,沒有半點異議。將畫作交給少年,中年畫師其實有點忐忑,“希望公子能夠滿意。”</p>
陳平安雙手捧住三軸畫卷,笑容燦爛道:“很好了!謝謝啊!”</p>
中年畫師如釋重負,笑道:“以后公子若是還想作畫,可以跟我預約,之后桂花島九景,我肯定都會準時作畫,價格一律給公子打九折。我叫蘇玉亭,公子只需跟渡船任何一位桂花小娘問一下,到時候就可以找到我。”</p>
陳平安點了點頭,告辭離去。</p>
其實陳平安沒好意思說,之后海上九景,機會不大了,按照鄭大風不坑死他不罷休的架勢,以及陳平安喜歡自討苦吃的脾氣,此后已經不太可能離開圭脈小院半步。</p>
回到圭脈小院的屋子,陳平安開始提筆寫信,還是寫得一筆一劃認認真真,匠氣十足,別說是跟弟子崔東山相比,恐怕連李寶瓶都遠遠比不上。</p>
之前在老龍城灰塵藥鋪,陳平安本想給山崖書院和家鄉龍泉各寄一封信,只是生怕橫生枝節,畢竟老龍城姓苻,不敢輕舉妄動。知道范家桂花島上有飛劍傳訊的仙家驛站后,就想著乘船后再說,剛好這次很湊巧,畫了三幅畫像,一幅連同書信送給李寶瓶,一幅家書寄往龍泉,到時候再讓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兩個小家伙,幫著他去爹娘墳頭上墳,將那幅畫燒掉,好讓爹娘知道如今自己過得很好,所以陳平安當時在桂樹下才會藏起養劍葫,可不能讓爹娘知道他已經是一個小酒鬼了啊。</p>
寫完了兩封信,帶著兩幅畫卷,陳平安再次離開院子,去往仙家驛站。這次陳平安在門外遇到了桂花小娘金粟,雖然陳平安堅持自己去驛站寄信,可是金粟也堅持要帶路,說她雖然不住在圭脈小院,但還是那座小院的婢女,如果陳平安連這種事情都要獨自處理,她一定會被桂姨和范家責罰,陳平安無可奈何,只好讓她跟隨,好在之后到了驛站,金粟都只是默不作聲,沒有任何插手,哪怕陳平安還是收起了桂客木牌,以普通客人身份交付雪花錢,女子也只當全然沒有看見。</p>
金粟將陳平安送回小院門口,就停步告辭。回到住處,桂姨就在一座雅靜小院之中,原來她們住在一處。</p>
哪怕是桂花島的老人,都并不清楚,金粟是這位婦人的唯一弟子。</p>
金粟坐在婦人對面,婦人笑問道:“怎么,有心事?跟那個少年有關?”</p>
天生性情冷淡的金粟哪怕面對這位授業恩師,也沒有太多笑容,“有點怪。”</p>
桂姨笑道:“你如今還只是在桂花島這一隅之地,跟著渡船在海上來來回回,其實跟人打交道的機會很少,會覺得那個少年奇怪,很正常。”</p>
金粟破天荒露出一抹少女嬌憨神色,賭氣道:“我也下船去過幾趟內城,見識過很多老龍城年輕俊彥。”</p>
婦人啞然失笑,“然后就對孫嘉樹一見鐘情?甚至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苻南華的好意?你知不知道,范家更希望你與苻南華走得更近一些,只不過范家雖然是生意人,但是家風一向不錯,哪怕你不懂事,還差點闖出禍事,依然不愿強人所難,換一個老龍城大姓試試看?你這會兒早就要吃苦頭了。”</p>
金粟眼神凌厲,“范家待我不薄,我將來自然會報恩,可若是敢在這種事情上逼人太甚,我……”</p>
不等女子說完,婦人身體前傾,伸手在弟子額頭上重重一拍,氣笑道:“少說些無用大話,一個跌跌撞撞躋身中五境的洞府練氣士,真當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修行天才了?只說天賦,你跟范小子差不多,在老龍城是算驚艷,可在整座寶瓶洲,就算不得最拔尖了,若是再擱在整座浩然天下……”</p>
說到這里,婦人嘆了口氣,收取一位合心合意的“得己意”弟子,何其艱難,想要弟子一路破境,步步登天,更是艱難。所以真正的山頂仙家,收取弟子一事,從來都是重中之重,僅次于自身的證道長生,她認識兩位十境地仙和一位玉璞境修士,為了考驗一位未來弟子的心性,耗時最少的十年,最長的長達百年,萬事俱備之后,才會接受弟子的拜師禮。</p>
心情高傲的年輕女子一不做二不休,反正這里沒有外人,起身挪了個位置,坐在婦人身邊,抱住桂姨的手臂,撒嬌道:“金粟不是還有一個好師父嘛。”</p>
桂姨用一根手指點了一下女子,打趣道:“你是有一個好師父,我卻有一個不讓人省心的蹩腳徒弟。”</p>
年輕女子抱住婦人胳膊,腦袋靠著婦人肩膀,呢喃道:“師父,你說孫嘉樹喜歡我嗎?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