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曾跟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叮囑過,“如果我錯了,你們記得要提醒我”。</p>
不過陳平安內心深處,當然還是希望看過了三四之爭的雙方學問,自己能夠由衷覺得文圣老秀才說得更對。</p>
那么下次再跟老人一起喝酒,就有的聊了。</p>
陳平安正襟危坐,讀書很慢,嗓音很輕,每當獨到一頁結尾處,小蓮人兒就會手腳利索地趕忙翻開新的一頁。</p>
然后繼續坐回桌旁陳平安和桌上書籍之間,依葫蘆畫瓢,模仿陳平安的端正坐姿,它豎起耳朵,安安靜靜聽著頭頂的讀書聲。</p>
對于屋外充滿市井煙火氣的院子,白袍背劍掛葫蘆的陳平安,就像一個遠在天邊的奇怪人物,來了不親近,走了不留戀。</p>
付錢就行。</p>
狀元巷旁邊不遠就有酒肆青樓,還有梵音裊裊的寺廟,雖然離著近,可就像是兩座天下那么遠。</p>
陳平安經常能夠看到僧人們托缽出門,雖然身形消瘦,卻大多面容安詳,哪怕不身披袈裟,也能一眼瞧出他們與市井百姓的不同。</p>
而勾欄酒肆那邊,往往是夜間人聲鼎沸,整條大街都流淌著濃郁的脂粉氣,往往到凌晨時分才消停下來。雖然那邊的人物,無論是喝花酒的客人,還是敬酒的女子,多錦羅綢緞,歡愉一旦落幕,多神色憔悴,陳平安幾次看到那些女子送客人們離開青樓后,回去卸掉臉上脂粉妝容,天蒙蒙亮,便走出青樓側門,到了一條擠滿攤販的小巷,坐在那邊喝上一碗米粥或是餛飩,有些女子吃著吃著便趴在桌上睡了。</p>
**一刻值千金,像是在跟老天爺借錢,要還的。</p>
有些跟那些勾欄女子混熟的攤販,最喜歡說葷話,有些女子有不計較的,敷衍幾句,為了能少掏幾顆銅錢,也有格外較真的,本該習慣了低眉順眼、曲意逢迎的她們,直接就破口大罵,攤販便畏畏縮縮,等到女子離去,便開始罵她們不過是做皮肉生意的腌臜貨色,有什么臉皮裝那黃花閨女。</p>
第二天,罵了人的青樓女子照舊來,昨天挨了罵的攤販漢子,則依然會偷瞥她們的露出袖管的白白小手,白得跟案板上的豬肉似的,比起自家的黃臉婆,真是一個天一個地,真不知道這些水靈靈的娘們,是怎么生養出來的,只是想著要摸著她們的胸脯,就要花銷掉小半年的辛苦營生,便只能嘆息。</p>
南苑國已經數百年無戰事,國泰平安,一代代君王垂拱而治,既無賢名,也無惡名。</p>
故而京城并無夜禁,江湖豪杰大大咧咧攜刀佩劍,鮮衣怒馬,官府從來不管,路上遇到了,馬上馬下,雙方還會客客氣氣招呼幾聲,交情好的,便就近一起喝酒了,你說些官場上讓人無奈的升遷,我說些江湖上蕩氣回腸的高手過招,一來二去,兩三斤酒肯定打不住。</p>
為了尋找那座觀道觀,陳平安每天都會逛蕩這座京城,見了市井百態,也見了隱于市井的一些古古怪怪。</p>
只要它們不主動招惹自己,陳平安就不愿理會。</p>
陸臺曾經說過一句話,當時感觸不深,如今越嚼越有余味。</p>
上了山,修了道,就會只覺得世間的古靈精怪和鬼魅陰物,好像越來越多。</p>
陳平安合上書本,一個時辰的時光就這樣流逝而過,準備出門繼續逛蕩。</p>
雖然尋找道觀期間,陳平安的心境越來越煩躁,但是陳平安不是沒有嘗試靜下心來,事實上做了許多努力,去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寺廟,燒香拜佛,獨自行走在靜謐的小徑樹蔭中,每到一處寺廟就記錄在竹簡上,狀元巷邊上那座小寺廟,陳平安去的次數最多,寺廟不大,算上住持也就十幾人,久而久之,就混了熟臉,陳平安每次心不靜,就會去那邊坐坐,不一定會與僧人說話,哪怕只是獨自坐在屋檐下,聽著風鈴的叮咚聲,就能打發掉一個暑氣升騰的下午。</p>
南苑國崇佛貶道,京城和地方上寺廟林立,香火鼎盛,道觀難得一見,京城更是一座也無。</p>
最近幾天,一件駭人密事,在京城上下沸沸揚揚,南苑國京城四大寺之一的白河寺,出了一樁天大丑聞,白河寺歷來以住持佛法深厚、金身活羅漢著稱于世,歷代高僧圓寂之后,都能夠留下不腐肉身或是燒出舍利子,其余三寺在這一點上,都要自愧不如。</p>
這也被視為南苑國佛法昌盛、遠勝鄰國的明證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