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以當下這副皮囊停留在小鎮期間,在收官之后,齊靜春已經身死道消之后,崔東山發現驪珠洞天的光陰流水,給人以大神通削薄了一層,極其隱蔽,別說是小鎮上的凡夫俗子和那地仙修士,恐怕連仙人境練氣士都察覺不到。
這意味著,有人手上,應該擁有足夠支撐起一幅時間線更長的“流水”畫卷。
到底是誰如此逆天行事,就不好說了,可能是道家三大掌教之一的陸沉,為了他的“大師兄之一”李希圣,或是為了那個天君謝實子孫的長眉兒,可能是繼齊靜春之后擔任坐鎮圣人的阮邛,為了女兒阮秀,可能是藥鋪楊老頭,為了那個洪福齊天的馬苦玄,或是某個暗中押注的年輕人物。
崔東山收起畫卷,小心翼翼藏在咫尺物當中。
然后又以飛劍畫圈,隔絕出一座小天地,這才取出黃紙符箓,和幾袋子金精銅錢,以及……那副價值連城的仙人遺蛻。
崔東山揉了揉眉心。
比起自己當年在驪珠洞天,拼湊出那個碎瓷少年,只難不易。
崔東山哀嘆一聲,“學生為先生分憂,為先生慷慨解囊,天經地義啊。他娘的,兩次拜師求學,都是這般凄凄慘慘給人當錢袋子的光景,我崔東山與崔瀺,不愧是一個人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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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果真去縣城幾家書肆,買回了兩本法家學說的典籍,挑燈夜讀。
之后第一天的暮色里,神色憔悴的崔東山,來陳平安屋子這邊訴苦一番,討要了一壺桂花釀喝,又厚著臉皮順走了一壺。
第二天,崔東山面如死灰,搖搖晃晃來到陳平安屋子里,裴錢正在認認真真埋頭抄書,崔東山讓小丫頭片子挪過去點,然后趴在桌上,呼呼大睡了半個時辰才醒過來,看到了練習天地樁倒立而行的陳平安,以及練習六步走樁的裴錢,他默默離去,當然沒忘記桌上放著那壺桃花釀。
第三天,崔東山說要后天才能啟程,神采飛揚,登門的時候還帶上了盧白象的棋具,說解個悶兒,要教先生下棋,以先生的天資,必然學個兩三天就能超過盧白象,五六天收拾他崔東山不在話下。
正式下棋之前,看著桌對面端坐、臉色嚴肅的陳平安,崔東山出現片刻的神色恍惚。
崔東山教了彩云譜上的那個小尖。
這個定式再精彩絕倫,再被后世棋士譽為空前絕后,震古爍今,可到底就只是一個定式而已。
可是陳平安偏偏就死磕這個定式了。
結果整整一個時辰,就全部耗在了講解這個定式的精髓與之后諸多變化,若是盧白象或是任何一位大驪棋待詔如此“愚笨”,恐怕早就要罵得對方狗血淋頭了,可大概是陳平安的“先生”身份,讓崔東山極其罕見的沒有絲毫不耐煩。也有可能是讓崔東山吃盡苦頭的陳平安,從未如此跟他討教一門學問?
總之,崔東山教棋,陳平安學棋,清脆的落子聲響,以及那一問一答,此起彼伏,悠悠蕩蕩。
第四天深夜。
當陳平安打開屋門后,頓時毛發悚然,然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