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檗在信上告訴陳平安,先前連同清風城許氏在內,有總計九座山頭在尋找下家,阮邛、福祿街李氏等幾家都各有接手,暫時還剩下兩座,如果陳平安想要,他可以出面幫忙談價,而且魏檗建議剩余兩座雖然是給別人撿剩下的,其實陳平安買了還是不虧,還埋怨為何陳平安不早些寄信,不然他完全可以將那座牛角山吃下來,哪怕陳平安兜里神仙錢不夠,他魏檗可以先墊上,兩人瓜分牛角山,牛角山可是擁有一座包袱齋等于半賣半送的仙家渡口!
陳平安又看了一遍書信,確保沒有遺漏什么隱藏玄機后,收入方寸物當中。
龍泉郡西邊大山,一座座靈氣充沛不輸寶瓶洲頂尖仙家府邸,這不假,可是山水氣運被分割得厲害,再者,地盤還是太小。對于那些動輒方圓百里、甚至是千里的仙家門派、宗字頭而言,那些單個拎出來,大多方圓十數里的龍泉山頭,實在是很難形成氣候。當然,供奉一位金丹地仙,綽綽有余。
陳平安覺得買山一事,可行。
就去茅小冬書房那邊,提筆寫了一封信,請魏檗先商量個價格。
讓裴錢跑腿,去交給一位書院專門負責此事的老夫子。
坐在古色古香的書房內,陳平安想起最近一次閑聊,崔東山又隨口說起了青鸞國的佛道之辯,之前他給陳平安提及過關于諸子百家的“正經”書籍,其實不多,所以順嘴就讓陳平安可以去書院藏書樓找出那幾本佛道兩家經典。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,離開書房,等待林守一煉氣告一段落,拉著他去了一趟藏書樓。
路上,林守一笑問道:“那件事,還沒有想出答案?”
陳平安愣了一下,隨即想起是在書院第一次拜訪林守一,后者所說的感激。
陳平安苦笑道:“我是真猜不出來,好奇得很,你就別跟我打啞謎了。你要再不說,我離開書院之前,肯定要直接問你。”
林守一微笑道:“還記得那次山路泥濘,李槐滿地打滾,所有人都感到厭煩嗎?”
陳平安想了想,“依稀記得,后來我是答應給李槐也做一只書箱,他才破涕為笑,不再搗蛋了,不然估計我們一時半會兒別想趕路。不過這幾年,李槐懂事太多了。”
林守一問道:“那你還記不記得當時跟我說了什么?”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。
林守一微笑道:“我知道你肯定記得。”
陳平安感慨道:“那么點小事,你還真上心了?”
林守一點頭道:“當時我最不合群,李寶瓶喊你小師叔,李槐與你最親近,就算是阿良,都喜歡跟他們兩個聊天打屁,朱鹿和朱河更是父女,唯獨我林守一,好像最不合時宜,雖然我表現得無所謂,可要說內心半點不失落,怎么可能呢?所以其實很長一段時間,我都在懷疑自己,是不是就不該跟你們一起去大隋求學。”
林守一聊起這些,這位在書院不茍言笑的修道美玉,竟然有些溫暖笑意,“然后你蹲在泥路上,轉頭對我說了兩句話,‘給你也做一只?’“反正也是順手隨便的”。”
林守一緩緩而行,“所以我當時答應了。”
陳平安笑了起來,“我當時沒多想,只覺得不這么說,你肯定不會要。可到時候我給李槐做了書箱,就只有你沒有,我擔心你會因此而疏遠小寶瓶和李槐,說實話,在那個時候,我有考慮你的心情,但更多還是想著三人當中,你林守一歲數最大,性情又穩重,以后到了書院,我要離開,就想著你能夠多照顧一些他們。”
林守一點頭道:“這些,我其實當時在路上就明白,但是我這個人有一點做得還算不錯,那就是別人對我的善意,我不會因為他對別人善意更多,而心有不平。”
林守一笑容愈多,道:“后來在過河渡船上,你是先給李槐做的小書箱,我那只就成了你最后做的,自然而然,也就是你陳平安最熟手的那只竹箱,成了事實上最好的一只。在那個時候,我才知道,陳平安這個家伙,話不多,人其實還不錯。所以到了書院,李槐給人欺負,我雖然出力不多,但我到底沒有躲起來,知道嗎,那時候,我已經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修道之路,所以我當時是賭上了所有的未來,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大不了給人打殘,斷了修道之路,然后繼續一輩子當個給爹娘都瞧不起的私生子,但是也要先做到一個不讓你陳平安瞧不起的人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這些我都記在心里。”
林守一笑道:“所以那次元嬰劍修刺殺小院過后,你陳平安到了院子里,最后故意坐在了我林守一身邊,我知道,你陳平安也知道,其實除了李槐那個缺心眼的,就算是裴錢,院子里所有人也都知道,你為何會獨獨坐在我身邊,是怕我早早涉足修行而且心高氣傲,卻在那場戰事中只能從頭到尾旁觀,所以肯定會感到失落,怕我林守一與你們愈行愈遠吧。”
陳平安停下腳步,沒有否認這些,笑問道:“那你知道我最感激你什么嗎?現在輪到你猜猜看了。”
林守一直接搖頭道:“我這個人,比較認死理,其余不去多想,這點跟你陳平安差了十萬八千里,我肯定猜不到。”
陳平安也沒有賣關子,說道:“你曾經告訴我,天底下不是所有父母,都像我陳平安的爹娘這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