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嘀咕道:“早就想明白的事情,問我做什么。不就因為得想明白,我們才選擇做的那件事情嘛。所以,藕花福地畫卷四人當中,最有意思的那個朱斂,才會隔岸觀火,得出正確結論,說你我是那察見淵魚者不祥。”
崔瀺笑了,“我是怕你成為下一個顧璨,忘性大。”
崔東山翻了個白眼。
崔瀺微笑道:“我與齊靜春,驪珠洞天,書簡湖,兩次都是君子之爭。”
崔東山臉色古怪。
崔瀺說道:“你會懷疑,就意味著我此次,也曾經有所自我懷疑。但是我現在告訴你,是君子之爭。”
崔東山再問,“齊靜春可以眼睜睜看著趙繇轉投其它文脈,畢竟是儒家之內。齊靜春也可以留下三本書給宋集薪,為宋集薪闡述法家精義,畢竟儒法之爭,并不過火。可如果齊靜春把陳平安推到佛門里頭去,陳平安再不回頭,這算怎么回事?哪怕齊靜春當初坐鎮驪珠洞天,對佛法多有深思,可我不覺得他真是逃禪了,這一點,我深信不疑。那么,陳平安之于齊靜春,到底是小師弟?李寶瓶、趙繇、宋集薪三人的傳道人,護道人?還是齊靜春真正的香火傳承之人?!又或者,干脆什么都不是?”
崔瀺笑呵呵道:“不知道。”
崔東山喃喃道:“就知道。”
崔瀺如同長輩指點晚輩,對崔東山說道:“小兔崽子,以后別再對人說‘我認輸’。人的那一口精神氣,下墜容易提起難。下棋之人,心里認輸,投子棋盤就行了,有誰會開口說我認輸的?”
崔東山意興闌珊,“少對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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指手畫腳,我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。”
崔瀺并未收起地上那幅畫卷,自然是留給了崔東山,他最后笑道:“你這會兒應該感慨一句,我家先生,憂患實多。”
崔東山沒有反駁,反而附和道:“遠看青山多嫵媚,身在山中路難行,路上更有山中賊。”
崔瀺一步跨出,如過門扉,一閃而逝。
在確定崔瀺真正離開后,崔東山雙手一抬,卷起袖子,身前多出一副棋盤和那兩罐彩云子。
正襟危坐,神色肅穆,鄭重其事。
下起了五子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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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約莫是在秋分時節,從大驪匆匆忙忙動身趕來的書簡湖。
到了書簡湖轄境,乘坐馬車到了湖邊那座池水城,一路上所見風景,山明水凈夜來霜,數樹深紅出淺黃。
在那之后,見到了顧璨,青峽島見過了秋高氣爽的江湖畫面,此后露氣開始逐漸重而稠凝,書簡湖天寒夜長,風煙蕭索,水霧彌漫,陳平安去了趟云樓城,借助那對父女,再去了趟石毫國邊境關隘,看了那一條線,也看到了一番另外的風景,霜草蒼蒼蟲切切,村南村北行人絕。
回到青峽島后,悄然入冬,水始冰地始凍,雉入大水化為蜃。
在四處游歷諸多島嶼的時候,由于詳細了解書簡湖歷史變遷與風土人情,陳平安還真專程拿出小半天功夫,守在錦雉島,去欣賞“野雞入湖化蜃”的畫面,只是這種景象極難遇見,只能碰運氣,就像當年陳平安遭遇過山鯽,只能苦等久候,才有機會找出那條金色過山鯽,陳平安沒辦法耗費太多光陰去碰運氣,只得悻悻然離開,有些遺憾。
人總不能活活憋死自己,總得苦中作樂,找些法子排憂解愁。
希冀著能夠親眼目睹雉入水的場景,是如此,在青峽島朱弦府,與門房紅酥詢問她的那些故事,也是如此。
到了青峽島后,陳平安幾乎很少喝酒,多是偶爾喝上一兩口,用來提神醒腦。
舊歲近暮,寒風繞枯枝,飛鳥疾厲。
就在陳平安誤以為會一直這樣緩緩前行,宮柳島那邊繼續吵吵鬧鬧,他這邊則安安靜靜,埋頭做著事情,可能哪天抬頭望去,視野所及,就是那柳色早黃淺,水文新綠微了。
突然有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