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搖頭道:“算了。”
她還想要說什么,只是當她看了眼陳平安的那雙眼眸,便立即打消了念頭。
陳平安問道:“知道為什么給你取名炭雪嗎?”
她搖搖頭。
陳平安緩緩道:“冰炭不同爐,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,對吧?”
她點點頭。
陳平安說道:“所以炭雪同爐,還能相親相近,最為可貴,這是其一。還有就是我存了私心,見到你就提醒自己,把你送給顧璨,曾經確實是雪中送炭的舉動,如果……”
陳平安停下言語,從炭籠那邊抬起一只手,拿起桌上的一把刻刀。
這個動作,讓炭雪這位身負重傷、可瘦死駱駝比馬大的元嬰修士,都忍不住眼皮子打顫了一下。
桌上放了一把昨夜剛剛做好的竹鞘竹刀,原本是想要讓喜歡雪景的曾掖,幫著去趟紫竹島討要或是購買一竿竹子,只是一想到竹刀似乎還是綠竹更好看些,紫竹鞘與刀,掛在腰間,稍稍花俏了些,就改變主意,讓曾掖在青峽島隨便劈砍了一竿綠竹搬回來,陳平安連夜做了刀和鞘,剩下許多邊角料,又給陳平安削成了一堆小竹簡,桌上就放著幾枚沒有刻字的空白竹簡,只是與以往那些已經刻了文字的竹簡不同,這些青峽島新制竹簡,不再規制相同,而是長短不一,厚薄各異。
陳平安此時拿起了那把得自大隋京城店鋪的附贈刻刀,將一根最長的竹簡挑出來,在靠近竹簡一端處,輕輕一刀切斷,分成長短懸殊的兩截,然后又將長的那一截,一次次切斷,那些間隙,如同一竿青竹的竹節。
炊煙裊裊小巷中,日頭高照田壟旁,泥瓶巷兩棟祖宅間,金碧輝煌春庭府,無法之地書簡湖。
這一幕,雖然她根本不知道陳平安在做什么,到底在瞎琢磨什么,可看得炭雪依舊心驚膽戰。
這條面對劉老成一樣毫不畏懼的真龍后裔,如同即將受罰的犯錯蒙童,在面對一位秋后算賬的學塾夫子,等著板子落在手心。
陳平安沒有抬頭,只是盯著那枚一斷再斷的竹簡,“我們家鄉有句俗語,叫藕不過橋,竹不過溝。你聽說過嗎?”
炭雪猶豫了下,輕聲道:“在驪珠洞天,靈智未開,到了青峽島,奴婢才開始真正記事,后來在春庭府,聽顧璨娘親隨口提到過。”
陳平安終于抬起頭,笑道:“脾氣跟顧璨一樣,不過這些話里話的學問,是跟嬸嬸學的?”
炭雪默不作聲,睫毛微顫,楚楚可憐。
陳平安說道:“我在顧璨那邊,已經兩次問心有愧了,至于嬸嬸那邊,也算還清了。現在就剩下你了,小泥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