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笑道:“先前讓你去桌邊坐一坐,現在是不是后悔沒有答應?其實不用懊惱,因為你的心路脈絡,太簡單了,我一清二楚,但是你卻不知道我的。你當年和顧璨,離開驪珠洞天和泥瓶巷比較早,所以不知道我在還未練拳的時候,是怎么殺的云霞山蔡金簡,又是怎么差點殺掉了老龍城苻南華。”
陳平安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,“所以你化作人形,只是徒有其表,因為你沒有這個。”
炭雪緊貼門板處的背部傳來一陣滾燙,她驟然間醒悟,尖叫道:“那道符箓給你刻寫在了門上!”
陳平安伸出手指,示意她說話的時候不要嗓門太大。
陳平安笑問道:“是不是很奇怪,為何你絲毫察覺不到這么一道強大符箓的存在?”
她心中凄涼至極。
陳平安自問自答道:“因為符箓寫得不完整,缺了一點符膽靈氣,一來斬鎖符品秩比較高,我如今不是寫不出,而是代價比較大,二來,寫成了,你畢竟是元嬰境界,對于天地元氣流轉,極其敏銳,說不定你敲了門,就直接不進屋子了。你們不是稱呼我為賬房先生嗎?我就覺得不能辜負你們青峽島的厚愛,你的心竅鮮血,剛好補上了這道符箓的最后一個關鍵環節。”
陳平安問道:“你以為炭雪這個名字,是白給你取的嗎?現在就是炭雪同爐了,只可惜我不是顧璨,與你不親近。”
陳平安言語之間,從咫尺物當中捻出兩張金色材質的符箓,“其實還有真正寫完的兩張,現在你怎么辦?還有把握跟我同歸于盡嗎?你說我的壓箱底手段,不是兩把飛劍,其實你只說對了一半,我與它們,一路相伴走到今天,面對強敵,打生打死的次數,你無法想象的。”
飛劍初一和十五從養劍葫中飛掠而出,劍尖分別刺中兩張符箓符膽,靈光乍放光明,宛如兩只光輝溫煦的炭籠。
兩把飛劍,一把懸停在炭雪眉心處,闕中穴。
一把懸停在炭雪腹部氣海外。
陳平安笑道:“別介意,最后那次推劍,不是針對你,而是招呼客人登門。順便讓你了解一下什么叫物盡其用,省得你覺得我又在詐你。”
陳平安向前跨出幾步,竟是完全無視被釘死在門板上的她,輕輕打開門,微笑道:“讓真君久等了。”
原來截江真君劉志茂,早已立雪于門外。
當一位元修大修士,在自家小天地當中,刻意隱蔽氣機,連炭雪都毫無察覺,照理來說陳平安更不會知曉才對。
當那把半仙兵再度出鞘之時,劉志茂就已經在橫波府敏銳察覺,只是當時猶豫不決,不太愿意冒冒然去一窺究竟。
只是當那把劍的劍尖刺透房門,劉志茂終于按耐不住,悄然離開府邸密室,來到青峽島山門這邊。
劉志茂已經站在門外一盞茶功夫了。
陳平安側過身,“真君屋里坐。”
劉志茂心中嘆息一聲,面帶笑意大步走入其中,繞過那塊青石板,坐在桌旁。
陳平安重新關上門,雖然開門和關門的動作都不大,可憐炭雪被一把劍仙穿透,如墜冰窟,再被那道寫在門板上的符箓克制,又如同置身于煮沸的油鍋中。既是雪上加霜,又是火上加油,讓她痛不欲生。
陳平安再次與劉志茂相對而坐。
劉志茂也再次拿出那只白碗,放在桌上,輕輕一推,顯然是又討要酒喝了,“有陳先生這樣的客人,才會有我這樣的主人,人生幸事也。”
陳平安一招手,養劍葫被馭入手中,給劉志茂倒了一碗酒,這次不比第一次,十分豪爽,給白碗倒滿了仙家烏啼酒,只是卻沒有立即回推過去,問道:“想好了?或者說是與粒粟島島主譚元儀商量好了?”
劉志茂笑著反問道:“難道陳先生都猜不出譚元儀那次去往宮柳島,是談妥了,還是談崩了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,猜不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