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要歸功于馬篤宜出身世族,生前又是她所在島嶼珍寶坊的一個小管事,眼力不俗,遠遠不是少年曾掖可以媲美的。
后來陳平安擔心馬篤宜也會看走眼,畢竟他們購買而來的物件,雜項居多,從一座座石毫國富貴門庭里流落民間,千奇百怪,就請出了一位寄居在仿制琉璃閣的中五境修士陰魂,幫著馬篤宜和曾掖掌眼,結果那頭被朱弦府馬遠致煉制成水井坐鎮鬼將的陰物,一下子就上癮了,先是將馬篤宜和曾掖撿漏而來的物件,貶低得一文不值,之后非要親自現身離開那座仿制琉璃閣,幫著馬篤宜和曾掖這兩個蠢蛋去購買真正的好東西,為此他竟是不惜以狐皮符紙的女子面容現世,一位生前是觀海境修為的老人,能夠付出這么大的犧牲,看來陳平安在賬本上的記載,并非虛言,確實是個癖好收藏古物這類書簡湖修士眼中“破爛貨”的癡人,賬本上還記錄著一句早年某位地仙修士的點評,說這位常年捉襟見肘的觀海境修士,若是不在那些物件上胡亂開銷,說不定已經躋身龍門境了。
陳平安也由著老修士,每天在他們面前,明明是婀娜美人的相貌,卻會擺出那金刀大馬的豪放坐姿,反正他陳平安又不是沒見過類似場景,說實話,當初的場景,一個“杜懋”成天扭扭捏捏,行走之時,纖腰扭擺,其實還要更惡心些。
這天黃昏里,曾掖他們一人兩鬼,又去城中各大當鋪撿漏,其實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沾鞋,能夠讓一位觀海境老鬼物都瞧得上眼的物件,尋常山澤野修當然也會動心,甚至是譜牒仙師,專程去往那些戰亂之國,將此作為難得一遇的掙錢機會,許多豪門世家傳承有序的家傳寶當中,確實會有幾件蘊含靈氣卻被家族忽略的靈器,一旦碰到這種,掙個十幾顆雪花錢乃至于數百顆雪花錢,都有可能。所以曾掖他們也會遇到修行的同道中人,之前在一座大城當中,差點起了沖突,對方是數位來自一座石毫國頂尖洞府的譜牒仙師,雙方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,誰也都談不上強取豪奪,最后還是陳平安去收拾的爛攤子,讓曾掖他們主動放棄了那件靈器,對方也退讓一步,邀請野修“陳先生”喝了頓酒,相談盡歡,只是為此馬篤宜私底下,還是埋怨了陳平安很久。
陳平安去了家市井坊間的狗肉鋪子,這是他第二次來這里,其實陳平安不愛吃狗肉,或者說就沒吃過。
只是鋪子里邊也賣其它吃食,就是他這么個不吃狗肉的外鄉人,孤零零坐在一張桌上,也不喝酒,說著生疏的石毫國官話,隔壁桌上都是熱氣騰騰的狗肉燉鍋,大快朵頤,推杯換盞,這位青色棉袍的年輕人,就顯得比較扎眼。所幸鋪子是傳了好幾代人的百年老店,沒什么勢利眼,老人是前臺掌柜,兒子是個廚子,蒙學的孫子,據說是個附近街巷有名的小秀才,所以經常有客人調侃這店以后還怎么開,風趣老人和木訥漢子只說都是命,還能怎樣,可哪怕是那個不茍言笑的憨厚漢子,聽到類似調侃,臉上還是會有些自豪,家里邊,祖墳冒煙,終于出了個有希望考取功名的讀書種子,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?
世道再亂,總有不亂的那么一天。
開在陋巷中的狗肉鋪子,今晚還是客滿為患,生意相當不錯。去年盛夏時分,大驪蠻子雖然破了城,可其實根本就沒怎么死人,大軍繼續南下,只留了幾個據說極其精通石毫國官話的大驪蠻子,守著郡守官邸那邊,不太拋頭露面,這還要歸功于本地的郡守老爺怕死,早卷起金銀細軟跑了,據說連官印都沒拿走,換了一身青色儒衫,在大驪馬蹄還相距很遠的一個深夜,在貼身扈從的護送下,悄然出城遠去,一直往南去了,顯然就沒有再返回朝廷當官的打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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鋪子里有個肌膚黝黑的啞巴少年伙計,干干瘦瘦的,負責接人待物和端茶送水,一點都不伶俐。
聽說是邊關那邊逃過來的難民,老掌柜心善,便收留了少年當店鋪伙計,大半年后,還是個不討喜的少年,店鋪的熟客都不愛跟少年打交道。
這天暮色里,客人漸稀,店鋪里邊還漾著那股狗肉香味。
陳平安要了一壺郡城這邊的土酒,坐在臨近大門的位置,老掌柜正在跟一座熟客喝酒,喝得酩酊大醉,滿臉通紅,跟眾人說起那個寶貝孫子,真是讓只有一斤酒量的老人有了兩三斤不倒的海量,喝著喝著,倒是沒忘記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,可不能喝高了,就少收錢,如今世道不太平,郡城也好,臨近的村野也罷,出門買狗就都難了,客人也不如以往,客人兜里的銀子,更是遠不如前,所以如今更得精打細算,孫子讀書一事,開銷大著呢,可不能事事處處太拮據了,白白讓孩子的同窗瞧不起。
讀書老爺們,可都要那面兒。
那個瘦黑瘦黑的少年伙計還在忙忙碌碌,收拾著一張桌上的酒肉殘局,身影背對著陳平安。
陳平安吃過了菜肴和兩碗米飯,又要了幾碟子佐酒小菜,喝酒不多,筷子沒停,菜碟都已經快空了。
陳平安突然喊了聲那個少年的名字,然后問道:“我等下要招待個客人。除了土雞,店鋪后院的水缸里,還有新鮮捕捉的河鯉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