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哪有生氣,我從不為蠢人生氣,只愁自己不夠聰明。”
崔東山搖搖頭,雙手攤開,比劃了一下,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,學問,道理,老話,經驗,等等等等,加在一起,就是給自己搭建了一座房子,有些小,就像泥瓶巷、杏花巷那些小宅子,有些大,像桃葉巷福祿街那邊的府邸,如今各大山頭的仙家洞府,甚至還有那人間皇宮,中土神洲的白帝城,青冥天下的白玉京,大小之外,也有穩固之分,大而不穩,就是空中閣樓,反而不如小而堅固的宅子,經不起風吹雨搖,苦難一來,就大廈傾塌,在此之外,又看門戶窗戶的多寡,多,并且時常打開,就可以快速接受外邊的風景,少,且常年關門,就意味著一個人會很犟,容易鉆牛角尖,活得很自我。”
裴錢點點頭,“我就喜歡看大大小小的房子,所以你這些話,我聽得懂。那個不怕你的山神老爺,明顯就是心扉緊閉的家伙,一根筋,認死理唄。”
崔東山轉過頭,瞥了眼裴錢的雙眸,笑道:“可以啊,賊機靈。”
裴錢雙臂環胸,捧著那根行山杖,“那可不,我都是快要去學塾讀書的人啦。”
崔東山笑道:“那我可要提醒你一句,一棟宅子地方有限,裝了這個就裝不下那個的,很多讀書人為什么讀傻了?就是一種脈絡上的書讀得太多,每多讀一本,就多遮住窗戶、大門一分,所以越到最后,越看不清這個世界。眨眼功夫,白發蒼蒼了,還在那兒撓頭發蒙,為啥老子讀書那么多,還是活得豬狗不如。到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一句,世風日下,非我之過。”
裴錢看了看四周,沒有人,這才小聲道:“我去學塾,就是好讓師父出遠門的時候放心些,又不是真去念書,念個錘兒的書,腦殼疼哩。”
崔東山眨了眨眼睛,然后哈哈大笑,一路飛奔下山,“告狀去嘍。”
裴錢一愣,然后泫然欲泣,開始拼了命撒腿狂奔,追趕那只大白鵝。
崔東山突然停下身形,站在一處臺階下,轉頭望去,結果看到一個黑炭丫頭,為了追上自己,顧不得會不會摔傷自己,她在山巔一腳蹬地,高高躍起,像極了當年泥瓶巷的那個草鞋少年,如鷹隼躍澗而飛。
崔東山微笑道:“先生,學生,弟子。原來我們三個都一樣,都那么怕長大,又不得不長大。”
驟然間,有人一巴掌拍在崔東山后腦勺上,那個不速之客氣笑道:“又欺負裴錢。”
話音未落,剛剛從落魄山竹樓那邊迅猛趕來的一襲青衫,腳尖一點,身形掠去,一把抱住了裴錢,將她放在地上,崔東山笑著彎腰作揖道:“學生錯了。”
裴錢眼抹了把滿臉汗水,珠子一轉,開始幫著崔東山說話,“師父,我和他鬧著玩呢,咱們其實什么話都沒有說。”
崔東山小雞啄米,“對對對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你們自己相信嗎?”
裴錢和崔東山異口同聲道:“信!”
陳平安沒有刨根問底,反正都是瞎胡鬧。
三人一起下山。
先生學生,師父弟子。
青衫白衣小黑炭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