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中有一座偏殿打造成水中龍宮模樣,塑像栩栩如生,盡是大魚蛇蛟化作人形后的輔佐將官,姿態百千,有老香客與自家孩童笑言,這就是河神老爺的別宮,一到了晚上,這些個個可以呼風喚雨的麾下文官武將,就會活過來,只不過祠廟有夜禁,到了夜間,只有那些騰云駕霧的神仙老爺們,才有資格來此登門做客,與河神老爺喝酒飲茶。
陳平安先前在后殿那邊稍有停留,見著了一幅楹聯,便又捻出三支香,點燃后,畢恭畢敬站在白玉廣場上,然后插在香爐內,這才離開。
陳平安身后那黑底金字的楹聯,是那“心誠莫來磕頭,自有陰德庇護”,“為惡任你燒香,徒惹水神發火”。
陳平安離開這座河神祠廟后,繼續北游。
日下西山,黃昏中,陳平安來到一座小渡口,需要乘坐渡船過岸,才能去往那座陳平安在骸骨灘轄境,最想要好好走上一遭的鬼蜮谷。
只是渡口的渡船和老少舟子們都已歇工,渡船停岸拴繩,紛紛返回家中,陳平安想要加價過河,依然沒人答應,都說渡船夜不過河,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,不然河神老爺要生氣的,只有三種人例外,士子進京趕考,有人病種求醫,苦難之人想要投河自盡。
陳平安想著搖曳河不架橋梁的講究,以及這些規矩,連掠水過河的心思都沒有了,干脆就在渡口附近的河邊僻靜處,點燃篝火,打算明早天一亮再乘坐渡船過岸。
夜幕沉沉,河水緩緩。
陳平安面朝河水,盤腿而坐,練習劍爐立樁。
一夜無事。
天微微亮,陳平安起身走向渡口,有一位肌膚油亮發黑的健碩老舟子,已經蹲在渡口那邊,等待客人。
陳平安與老舟子談妥了價格,八錢銀子,老人說再等等,載一個人過河,只掙八錢銀子,有些對不起一身氣力,就問陳平安樂不樂意等一等,只要再來一人,再掙八錢銀子,就可以撐船渡河。陳平安笑著說沒關系,等著便是,反正不著急趕路。陳平安摘了斗笠,與老舟子一起坐在渡口,摘下養劍葫喝了口酒,壺內酒水,都是董水井贈送給落魄山的自釀米酒。
老舟子聞著酒香,眼睛一亮,轉過身,笑問道:“這位公子,能不能賞口酒喝?”
陳平安就要遞給養劍葫,老舟子擺擺手,雙手合捧,笑道:“公子是講究人,我這糟老漢可不能不講究,公子只管倒酒在我手中。”
陳平安便倒了酒,老舟子抬起手心滿是老繭的雙手,低頭如牛飲水,喝完之后,砸吧砸吧嘴,笑問道:“公子可是去往那座‘不回頭’?哦,這話兒是咱們這兒的方言,按照披麻宗那些大神仙老爺們的說法,就是鬼蜮谷。”
陳平安笑著點頭道:“慕名前往,我是一名劍客,都說骸骨灘三個地方必須得去,如今壁畫城和河神祠都去過了,想要去鬼蜮谷那邊長長見識。”
老舟子伸出兩根手指,捻了捻一旁盤腿而坐的陳平安青衫衣角,嘖嘖道:“我就說嘛,公子其實也是位年輕神仙,老漢我別的不說,一輩子在這河上迎來送往,兜里銀子沒響動,可眼力還是有的,公子這身衣衫,老值錢了吧?”
陳平安爽朗笑道:“出門在外,還是要講一講派頭的,打腫臉充胖子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