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用拇指擦了擦嘴角,微笑道:“這么好的道理,從湖君嘴里說出來,怎么就變味了。”
殷侯笑著不言語。
等著對方開價了。
不關心中有多恨眼前此人,既然技不如人,對方能夠在自家蒼筠湖橫著走,自家龍宮就只能啞巴吃黃連。
及時止損。
比那錯上加錯,要好太多了。
前者最少可以讓人留得青山在,不愁沒柴燒,后者往往會牽一發而動全身,大廈傾塌于朝夕間。
陳平安收起酒壺入咫尺物,問道:“隨駕城城隍爺的金身腐朽一事?”
殷侯今夜來訪,可謂坦誠,想起此事,難掩他的幸災樂禍,笑道:“那個當了太守的讀書人,不但出人意料,早早身負一部分郡城氣數和銀屏國文運,而且份額之多,遠遠超乎我與隨駕城的想象,事實上若非如此,一個黃口小兒,如何能夠只憑自己,便逃離隨駕城?再者他還另有一樁姻緣,當初有位銀屏國公主,對此人一見鐘情,畢生念念不忘,為了逃避婚嫁,當了一位苦守青燈的道家女冠,雖無練氣士資質,但到底是一位深得寵愛的公主殿下,她便無意中將一絲國祚糾纏在了那個太守身上,后來在京城道觀聽聞噩耗后,她便以一支金釵戳脖,毅然決然自盡了。兩兩疊加,便有了城隍爺那份罪過,直接導致金身出現一絲無法用陰德修補的致命裂縫。”
陳平安最后問了一個問題,“隨駕城的下場,可能是什么?”
殷侯望了一眼隨駕城那邊,搖頭道:“很慘,攤上這么個希冀著讓一郡百姓幫他分擔因果、承受天劫的城隍爺,也算家家戶戶祖上都沒積德。過不了多久,就會天劫落地,最少那座隨駕城的凡俗夫子,多半都會死絕了吧。所以那些去往隨駕城的練氣士,都會在那之前離開,哪怕無法獲取異寶,都不敢停留。”
湖君殷侯本以為今夜還要討價還價一番,不曾想那位年紀輕輕的青衫劍仙,竟然轉身走了。
這讓殷侯反而不安,可是又不敢上岸去。
只好忍著恨意與怒火,以及一份惴惴不安,運轉神通,辟水返回湖底龍宮。
陳平安回到藻溪渠主水神廟。
卻發現不但杜俞返回,連那個晏清也在。
只是這一次,陳平安沒有說什么,走到篝火旁蹲下,伸手烤火取暖。
杜俞蹲在一旁,說道:“我先前見晏清仙子返回,一想到前輩這一麻袋天材地寶留在院中,無人看守,便放心不下,趕緊回來了。”
晏清進了祠廟后,就一直站在臺階上,看著那個鬼斧宮修士。
杜俞,以前沒什么印象。倒是聽說過一兩次,還是因為此人爹娘是一對山上道侶的緣故,只知道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,喜歡在江湖上浪蕩。
晏清開口道:“我只問一個道理,問完就走。”
那人卻只是凝望著篝火,怔怔無言。
晏清沉默片刻,“為何要對何露出手?你若說從杜俞那邊,聽聞一些蒼筠湖的污穢事,故而出手狠辣,隨心行事,這也正常。可是你不該見過何露才對。”
杜俞翻白臉做鬼臉。
哎呦喂,還是為那個小白臉情郎來喊冤叫屈了。
活該被前輩丟入蒼筠湖喝水。
晏清其實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,此人會一直當啞巴。
但是沒想到那人竟然緩緩說道:“何露開口勸阻的第一句話,不是為我著想,是為了請你喝茶的藻溪渠主。”
晏清不傻,自然知曉此事。
那人繼續道:“因為何露當時覺得,我是一位比藻溪渠主修為更高的修道之人。”
晏清想要多聽一些,便猶豫了下,打算坐在臺階頂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