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著那艘師門渡船的宋蘭樵,在祖師堂得到唐青青的那道飛劍傳訊后,元嬰老祖和祖師堂一致決定,特意讓他暫時不用看顧渡船,近期就留在春露圃,由他宋蘭樵來親自接待那位來自骸骨灘的外鄉年輕劍仙,直到辭春宴結束,到時候如果姓陳的年輕劍仙還愿意留在春露圃賞景,自然更好。
宋蘭樵在渡口已經等了將近一個時辰,但是仍然心情大好,與熟悉面孔打招呼,多了幾分真誠笑意。
天底下的渡船管事,都是修行路上的可憐人,不是師門棄子勝似棄子,宋蘭樵也不例外。除了他的恩師之外,祖師堂其余那幾位長輩和供奉客卿,哪怕絕大多數明明與他宋蘭樵境界相當,有些只是比他高出一個輩分,名字中將蘭字變成了竹字而已,可對他是真不待見,一來同門不同脈,二來,一年到頭的渡船收入,嘉木山脈出產的奇花異草美木良材,神仙錢其實從來不過他的手,渡船之上,專門會有祖師堂嫡傳心腹負責與各地仙家勢力交接,他只是以船主的身份獲取一點殘羹冷炙的分紅而已,一旦有了意外,祖師堂還會問責頗多,談不上苦不堪言,反正舒心日子,是沒有幾天的。
一艘渡船緩緩停岸,然后異常繁華的春露圃符水渡,來自北俱蘆洲各地的大小渡船,都發現了一樁怪事。
那艘渡船的乘客竟然就沒一個御風而下的,也沒誰是一躍而下,無一例外,全部老老實實靠兩條腿走下渡船,不但如此,下了船后,一個個像是死里逃生的神色。
陳平安走下渡船,鐵艟府魏白和唐青青那撥人隨后,但是隔了幾十步路。
見到了愈發熱絡的宋蘭樵,陳平安笑著被這位春露圃金丹領著去往嘉木山脈一處形勝之地,那邊專門有招待貴客的宅邸,一棟棟古色古香的宅子位于竹海之中。
兩人乘坐一艘符箓小舟,去往住處,竹海綿延,翠綠幽幽,靈氣充沛,令人心曠神怡。
那艘小舟的“撐蒿舟子”,是一位妙齡女子,小舟之上,茶具齊全,她跪坐在小舟一端,煮茶手法嫻熟。
宋蘭樵與陳平安一起飲茶賞景,宋蘭樵介紹了沿途各地建筑店鋪、山峰洞府和山水景點。
嘉木山脈占地廣袤,符箓小舟航行了差不多半個時辰,才進入靈氣遠勝別處的竹海地界,又約莫一刻鐘,才停在山巔竹海中的涼亭旁邊。
陳平安此次露面現身,再沒有背竹箱戴斗笠,有沒有手持行山杖,就連劍仙都已收起,就是腰懸養劍葫,手持一把玉竹折扇,白衣翩翩,風采照人。
那位有修行資質卻不高的春露圃女舟子,站在小舟旁,笑語嫣然,但是這一路行來,除了遞茶添茶的言語之外,就再無出聲。
陳平安走近,雙指捻住一枚雪花錢,那女修似乎有些意外,猶豫了一下,然后趕緊伸手,陳平安松開手指,輕輕將那顆雪花錢落在她手心,然后道了一聲謝。
宋蘭樵看那女子似乎有些忐忑,笑道:“只管收下,別處那點死規矩,在竹海這邊不作數。”
陳平安與宋蘭樵走向宅邸的時候,疑惑道:“宋前輩,可是我壞了春露圃的山門規矩?”
宋蘭樵搖頭笑道:“嘉木山脈別處款待客人的府邸,是有規矩約束的,不許舟子收取客人賞錢,但是到了竹海這邊,隨意了。陳公子若是舍得,給一顆小暑錢都行,而且絕對全是舟子的私房錢,春露圃絕對不抽成一毫一厘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打腫臉充胖子這種事,做不得。”
辭春宴在三天后舉辦。
剛好在夏至之前。
而且宋蘭樵說入夏之后,猶有一場鹿角宴,只是比不得先前集市的規模了,所以如今渡船都是去多來少,畢竟春露圃以春為貴。
兩人在竹林小徑中緩緩而行。
然后來到一座懸掛“驚蟄”匾額的幽靜宅子,三進院落。
春露圃有六座以春季六個節氣命名的宅邸,最為清貴,有三座就位于這座竹海之中,不過其中“清明”宅邸,一般客人不太愿意入住,畢竟名字不是特別吉慶,但是造訪春露圃的道家高人,卻最喜好選擇此宅下榻。其實每次辭春宴前后,關于這六棟宅子的歸屬,都是一件讓春露圃祖師堂挺頭疼的事情,給誰不給誰,一個不慎,就是惹來怨懟的壞事。
其實還有一棟最為殊榮的“立春”宅邸,這兩天一位元嬰貴客剛離開,暫時也空著,雖說很搶手,但不是不可以拿出來,讓那位年輕劍仙入住,可祖師堂那邊商議之后,覺得這棟宅子離著那玉瑩崖實在太近,而那位金烏宮小師叔祖就待在那邊汲水煮茶,還是不妥。萬一真打起來,好事都要變成禍事。
在商議此事的時候,一大幫原本鼻孔朝天的師門長輩和供奉們,鄭重其事地詢問宋蘭樵意見。
這讓宋蘭樵有那么點揚眉吐氣的感覺,不過畢竟是一位老金丹,倒不會流露出半點得意神色,反而比以往更加姿態恭敬,應對得滴水不漏。
山上事,最講究一個細水長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