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照夜草堂的年輕女修,興許是屋內最后一個想明白其中關節的人。
其余人等,只是比魏白稍晚領會這場對話的精妙所在。
對魏白更是佩服。
那劍仙不知為何,是給了鐵艟府魏氏一個臺階下的,但是給臺階的同時,又是一種無形的威懾,是另外一種方式的咄咄逼人。
我一拳打死了你家金身境武夫供奉,我還要來你屋子里喝茶,你魏白和鐵艟府要不要與我算一算賬?但是與此同時,鐵艟府如果愿意息事寧人,
魏白選擇了順著臺階走下去,打落牙齒和血吞不說,還全盤接下了對方迂回的得寸進尺。
然后敲門聲便輕輕響起了。
那人帶著渡船管事走入了屋子。
老嬤嬤一挑眉。
好家伙。
是這位年輕劍仙算準了的。
原來這話既是說給小公子聽的,也是說給渡船那邊聽的。
只要小公子愿意息事寧人,那么先前年輕劍仙聽著刺耳的言語,這會兒就變得小有誠意了。
畢竟鐵艟府自己去嚷著我家姓廖的金身境,其實沒有被人活活打死,只會是個笑話,但如果有渡船這邊主動幫著解釋一番,鐵艟府的面子會好一些,當然了,小公子也可以主動找到這位渡船管事,暗示一番,對方也肯定愿意賣一個人情給鐵艟府,只是那么一來,小公子就會更加糟心了。
小事是小事,但若是小公子能夠因此小中觀大,見微知著,那就可以領會到第三層意思。
打架,你家豢養的金身境武夫,也就是我一拳的事情。而你們廟堂官場這一套,我也熟稔,給了面子你魏白都兜不住,真有資格與我這外鄉劍仙撕破臉皮?
鐵艟府未必忌憚一個只曉得打打殺殺的劍修。
北俱蘆洲只要有錢,是可以請金丹劍仙下山“練劍”的,錢夠多,元嬰劍仙都可以請得動!
可是。
眼前這位喜歡穿兩件法袍的年輕劍仙,腦子很好使。
老嬤嬤是魔道修士出身,眼中沒有好壞之分,天底下任何人,只有強弱之別。而強大,又分兩種。一種是已經注定無法招惹的,一種是可以招惹卻最好別去招惹的,前者自然更強,可是后者隨時都會變成前者,有些時候,甚至會更加難纏。
鐵艟府歸根結底,還是世俗王朝的山下勢力,對于官場那套規矩,熟稔異常,越是如此,對于那些行事干脆利落的山上修士,尤其是直腸子的,其實應對起來,其實并不難。難的,是那些比官員還要彎彎腸子的譜牒仙師。
魏氏在內的大觀王朝三大豪閥,恰恰因為家世煊赫,反而沉寂夭折的讀書種子,武將胚子,還少嗎?也不少的。許多水土不服的豪閥子弟,在京為官還好說,一旦外放為官,當個郡城佐官或是縣令什么的,官場上下那些個老狐貍小油子,拿捏他們起來,真是怎么隱晦、怎么惡心怎么來,花樣百出,玩得團團轉,鈍刀子割肉。所以這些年鐵艟府對于魏白的庇護,不遺余力,甚至還有些風聲鶴唳,就怕哪天小公子就突然暴斃了,事后連個仇家都找不到。
但是以往每一次小公子出行,反而是最安生的。路線固定,扈從跟隨,仙家接應。為此還釣出了許多隱藏極深的敵對勢力,順藤摸瓜,讓鐵艟府在暗中借機掃清了不少隱患,廟堂的,山上的,江湖的,都有。
只是這一次,實在是天大的意外。
如今渡船猶在大觀王朝的一個藩屬國境內,可對方偏偏連鐵艟府和春露圃的面子,都不賣,那人出手之前,那么多的竊竊私語,就算之前不知道小公子的顯貴身份,聽也該聽明白了。
白衣書生以折扇指了指桌子,“渡船大管事,咱們可是做過兩筆買賣的人,這么客氣拘謹做什么,坐,喝茶。”
白衣書生以折扇隨便一橫抹,茶杯就滑到了渡船管事身前的桌邊,半只茶杯在桌外邊,微微搖晃,將墜未墜,然后提起茶壺,管事連忙上前兩步,雙手抓住那只茶杯,彎下腰,雙手遞出茶杯后,等到那位白衣劍仙倒了茶,這才落座。從頭到尾,沒說有一句多余的奉承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