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笑道:“你跟一頭狐魅慪氣作甚?”
隋景澄說道:“幻化女子,勾引男人,難怪市井坊間罵人都喜歡用騷狐貍的說法,以后等我修成了仙法,一定要好好教訓它們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狐魅也不全是如此的,有些頑皮卻也心善。我還聽說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天師府,有一條天狐供奉,它為了感恩當年老天師以天師印鈐印在它狐皮之上,助她躲過了那場躋身上五境的浩蕩天劫,所以此后就一直庇護著天師府子弟,甚至還會幫忙砥礪道心。”
隋景澄將這樁比志怪小說還要匪夷所思的山上事,默默記在心中,只是最后的念頭,是想著那頭狐魅,也未必有自己好看。
一天黃昏中,經過了一座當地古老祠廟,相傳曾經常年波濤洶涌,使得百姓有船也無法渡江,便有上古仙人紙上畫符,有石犀跳出白紙,躍入水中鎮壓水怪,從此風平浪靜。隋景澄在那邊與陳平安一起入廟燒香,請香處的香火鋪子,掌柜是一對年輕夫婦,后來到了渡口那邊,隋景澄發現那對年輕夫婦跟上了馬車,不知為何就開始對他們伏地而拜,說是祈求仙人捎帶一程,一起過江。
陳平安點頭答應了,最后連同馬車在內,陳平安和隋景澄,以及那對夫婦,乘坐一艘巨大渡船過江,上岸之后,馬車緩緩行出數里路后,年輕夫婦開口請求下車。隋景澄與那年輕夫婦坐在車廂內,略顯擁擠,發現了更多怪事,那夫婦二人在馬車與渡船一起過江之時,大汗淋漓,似乎隨時都會覆船沉江而亡,兩人相互依偎,手牽著手,視死如歸的模樣。這讓隋景澄跟著憂心不已,誤以為大江之中有精怪作祟,隨時會掀翻渡船,只是一想到劍仙前輩就在外邊坐著,也就安心許多。
年輕夫婦下車后,再次伏地跪拜,竟是三磕九叩的大禮。
隋景澄見前輩也沒說什么,只是站在原地,受了這份大禮,只是在那對熱淚盈眶的年輕夫婦起身后,前輩輕聲道:“鬼魅精怪,行善積德,道無偏私,自會庇護。”
隋景澄只覺得怪事連連,年輕夫婦聽到了這句話后,竟是如獲大赦,又像是醍醐灌頂,竟然又要虔誠下跪。
只不過這一次前輩卻伸手扶住了那位年輕男子,“走吧,山水迢迢,大道艱辛,好自為之。”
年輕夫婦沒有走在官路上,走出了道路,在遠處年輕婦人停步轉身,一人彎腰作揖,一人施了個萬福。
然后當馬車駛入一條小徑,正要詢問那對夫婦根腳的隋景澄,驀然瞪大眼睛,只見漣漪陣陣,有手持鐵槍的金甲神人站在道路之上。
陳平安停下馬車,飄落在地,雙手抱拳,然后問道:“我們擅自行事,有無讓水神為難?”
神色肅穆的金甲神人搖頭笑道:“以前是規矩所束,我職責所在,不好徇私放行。那對夫婦,該有此福,受先生功德庇護,苦等百年,得過此江。”
金甲神人讓出道路,側身而立,手中鐵槍輕輕戳地,“小神恭送先生遠游。”
陳平安再次抱拳,笑著告辭,返回馬車,緩緩駛過那位坐鎮江河的金甲神靈。
隋景澄沉默許久,輕聲問道:“前輩,這就是修道有成吧?能夠讓一位歲月悠悠的金甲神人,主動為前輩開道送行。”
陳平安卻答非所問,緩緩道:“你要知道,山上不止有曹賦之流,江湖也不只有蕭叔夜之輩。有些事情,我與你說再多,都不如你自己去經歷一遭。”
這天夜幕里,馬車停在一處寂靜無人煙處,那位劍仙前輩難得多耗費了一些精力和時間,燉出了一大鍋春筍燉咸肉。
對于先前那些春筍為何盛夏時分猶然如此新鮮,又為何不是從竹箱里邊取出,隋景澄是懶得去想了。
不過隋景澄只是覺得渡江一趟,這位瞧著年輕的前輩還是心情很好的。
關于劍仙前輩的歲數,隋景澄之前問過這個問題,一開始前輩沒理睬,后來她實在忍不住心中好奇,又拐彎抹角問了兩次,他才說自己大概能算是三百余歲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