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非但沒有刻意隱藏蹤跡,反而一直留下蛛絲馬跡,就像在灑掃山莊的小鎮那樣,如果就這么一直走到綠鶯國,那位高人還沒有現身,陳平安就只能將隋景澄登上仙家渡船,去往骸骨灘披麻宗,再去寶瓶洲牛角山渡口,按照隋景澄自己的意愿,在崔東山那邊記名,跟隨崔東山一起修行。相信以后若是真正有緣,隋景澄自會與那位高人再會,重續師徒道緣。
到了王鈍老前輩指明的那座綠鶯國渡口,陳平安目前最想要知道的一個消息,是大篆京城那邊,玉璽江水蛟的動靜。
猿啼山劍仙嵇岳,是否已經與那位十境武夫交上手?
隋景澄穿好襪靴,站起身,抬頭看了眼天色,先前還是烈日當空、暑氣蒸騰,這會兒就已經烏云密布,有了暴雨跡象。
陳平安已經率先走向拴馬處,提醒道:“繼續趕路,最多一炷香就要下雨,你可以直接披上蓑衣了。”
隋景澄小跑過去,笑問道:“前輩能夠預知天象嗎?先前在行亭,前輩也是算準了雨歇時刻。我爹說五陵國欽天監的高人,才有如此本事。”
陳平安戴好斗笠,披好蓑衣,翻身上馬后,說道:“想不想學這門神通?”
隋景澄點頭道:“當然!”
陳平安笑道:“你去下地干活十數年,一年到頭跟老天爺討飯吃,自然而然就學會察言觀色了。”
隋景澄無言以對。
陳平安其實只說了一半的答案,另外一半是武夫的關系,能夠清晰感知諸多天地細微,例如清風吹葉、蚊蠅振翅、蜻蜓點水,在陳平安眼中耳中都是不小的動靜,與隋景澄這位修道之人說破天去,也是廢話。
一場滂沱大雨如約而至。
兩騎緩緩前行,并未刻意躲雨,隋景澄關于北游趕路的風吹日曬雨打,從來沒有任何詢問和叫苦,結果很快她就察覺到這亦是修行,若是馬背顛簸的同時,自己還能夠找到一種合適的呼吸吐納,便可以哪怕大雨之中,依舊保持視線清明,酷暑時分,甚至偶爾能夠看到那些隱藏在霧氣朦朧中纖細“水流”的流轉,前輩說那就是天地靈氣,所以隋景澄經常騎馬的時候會彎來繞去,試圖捕捉那些一閃而逝的靈氣脈絡,她當然抓不住,但是身上那件竹衣法袍卻可以將其吸納其中。
大雨難久,來也匆匆去也匆匆。
兩騎摘了蓑衣,繼續趕路。
趕在夜禁之前,兩騎在一座繞水郡城歇腳,因為河水上游會有一座水神祠,這還不是最值得一去的理由,主要是因為山水相依,河水名為杳冥河,山名為峨峨山,山水神祇的祠廟,相距不遠,不足三里路,前輩說這是極為罕見的場景,必須看一看。隋景澄其實一直不太明白,為何前輩這么喜歡游覽名勝古跡,只是害怕這里邊有山上的講究,就只好藏在心里。
北燕國市井,斗蟋蟀成風。
多有百姓出城去往荒郊野嶺,一宿捕捉蟋蟀轉手賣錢,文人雅士關于蟋蟀的詩詞曲賦,北燕國流傳極多,多是針砭時事,暗藏譏諷,只是歷朝歷代文人志士的憂心,唯有以詩文解憂,達官顯貴的豪宅院落,和市井坊間的狹小門戶,依舊樂此不疲,蟋蟀啾叫,響徹一國朝野。
所以先前兩騎入城之時,出城之人遠遠多于入城人,人人攜帶各色蟋蟀籠,也是一樁不小的怪事。
客棧占地頗大,據說是一座裁撤掉的大驛站改造而成,客棧如今的主人,是一位京城權貴子弟,低價購入,一番重金翻修之后,生意興隆,故而許多墻壁上還留有文人墨寶,后邊還有茂竹池塘。
夜間陳平安走出屋子,在楊柳依依的池塘邊小徑散步,等到他返回屋子練拳之時,頭戴冪籬的隋景澄站在小路上,陳平安說道:“問題不大,你一個人散步無妨。”
隋景澄點點頭,目送前輩離去后,她走了一圈就回到自己屋子。
陳平安繼續練習六步走樁,運轉劍氣十八停,只是依舊未能破開最后一個瓶頸。
偶爾陳平安也會瞎琢磨,自己練劍的資質,有這么差嗎?
當年過了倒懸山,劍氣長城那些年輕天才,好像很快就掌握了劍氣十八停的精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