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忍俊不禁,點頭道:“有啊。”
隋景澄小心翼翼問道:“如此說來,前輩的那個要好朋友,豈不是修道天賦更高?”
陳平安笑道:“修行資質不好說,反正燒瓷的本事,我是這輩子都趕不上他的,他看幾眼就會的,我可能需要摸索個把月,最后還是不如他。”
隋景澄又問道:“前輩,跟這樣的人當朋友,不會有壓力嗎?”
陳平安一笑置之。
兩騎在經過了北燕、綠鶯兩國邊境,去往那座仙家渡口只剩下兩百余里路程。
渡口名為龍頭渡,是綠鶯國頭等仙家門派谷雨派的私家地盤,相傳谷雨派開山老祖,曾經與綠鶯國的開國皇帝,有過一場弈棋,是前者憑借卓絕棋力“輸”來了一座山頭。
門派跟神仙錢中的谷雨錢沒關系,只是這座仙家門派出產“谷雨帖”和“谷雨牌”兩物,風靡山下,前者售賣給世俗王朝的有錢人家,分字帖和畫帖兩種,有仙家符箓的粗淺功效,比起尋常門戶張貼的門神,更能庇護一家一戶,可以驅散鬼魅煞氣。至于谷雨牌,讓人懸掛腰間,品秩更高,是綠鶯國周邊地帶,所有境界不高的練氣士,上山下水的必備之物。價格不菲,綠鶯國的將相公卿,亦是人手一件,甚至在那朝會之時,綠鶯國都不禁高官懸佩此物,皇帝陛下甚至經常會以此物賞賜功勛重臣。
龍頭渡是一座大渡口,源于南邊大篆王朝在內十數國版圖,練氣士人數稀少,除了大篆國境內以及金鱗宮,各有一座航線不長的小渡口之外,再無仙家渡口,作為北俱蘆洲最東端的樞紐重地,版圖不大的綠鶯國,朝野上下,對于山上修士十分熟稔,與那武夫橫行、神仙讓路的大篆十數國,是天壤之別的風俗。
兩人將馬匹賣給郡城當地一家大鏢局。
徒步而行,陳平安將那根行山杖交予隋景澄。
陳平安現在的穿著,越來越簡單,也就是斗笠青衫,連簪子都已收起,不再背竹箱,養劍葫和劍仙都一并收起。
而隋景澄的言語也越來越少。
兩人沿著一條入海的滔滔江河行走,河面寬達數里,可還這不是那條名動一洲的入海大瀆,傳聞那條大瀆的水面一望無垠,許多綠鶯國百姓一輩子都沒機會去往對岸。
江風吹拂行人面,暑氣全無。
隋景澄問道:“前輩,如果那位世外高人一直沒有出現,我希望自己還是能夠成為你的弟子,先當記名弟子,哪天前輩覺得我有資格了,再去掉‘記名’二字。至于那位崔前輩,愿不愿意傳授我仙法,愿不愿意為我指點迷津,我不會強求,反正自己一個人都修行三十年了,不介意等到前輩游歷返鄉。”
陳平安轉頭打量著那條水勢洶涌的河水,笑道:“不成為他的弟子,你會后悔的,我可以保證。”
隋景澄搖搖頭,斬釘截鐵道:“不會!”
陳平安說道:“我們假設你的傳道人從此不再露面,那么我讓你認師父的人,是一位真正的仙人,修為,心性,眼光,無論是什么,只要是你想得到的,他都要比我強許多。”
當然了,那家伙修為再高,也還是自己的弟子學生。
以前陳平安沒覺得如何,更多時候只當做是一種負擔,現在回頭再看,還挺……爽的?
隋景澄語氣堅決道:“天底下有這種人嗎?我不信!”
陳平安說道:“信不信由你,耳聽為虛眼見為實,等你遇到了他,你自會明白。”
隋景澄頭戴冪籬,手持行山杖,將信將疑,可她就是覺得有些郁悶,哪怕那位姓崔的前輩高人,真是如此道法如神,是山上仙人,又如何呢?
隋景澄知道修行一事是何等消磨光陰,那么山上修道之人的幾甲子壽命、甚至是數百年光陰,當真比得起一個江湖人的見聞嗎?會有那么多的故事嗎?到了山上,洞府一坐一閉關,動輒數年十年,下山歷練,又講究不染紅塵,孑然一身走過了,不拖泥帶水地返回山上,這樣的修道長生,真是長生無憂嗎?何況也不是一個練氣士清凈修行,登山路上就沒有了災厄,一樣有可能身死道消,關隘重重,瓶頸難破,凡夫俗子無法領略到的山上風光,再壯麗奇絕,等到看了幾十年百余年,難道當真不會厭煩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