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山峰與火龍真人乘坐那艘與水龍宗租賃而來的符舟,一起去往云海,在遠處俯瞰鳧水島。
張山峰突然發現白甲蒼、髯島嶼之間的湖面,躍出一架馬車,有女子神祇站在前邊,似乎在運轉神通,駕馭天地四方的靈氣聚攏向鳧水島。
張山峰突然說道:“以陳平安的脾氣,要是事后知道了這位水神娘娘的所作所為,又要惦念感恩很久了。”
火龍真人緩緩道:“天地生萬物養人,如何看待天地,便是修道之人的大學問。同樣是一桌子飯菜,有人大快朵頤,有人細嚼慢咽,有人道謝念恩,這是善男信女,有人結賬還錢,生怕欠下一顆銅錢,這就是我們修道之人了。有人吃完了飯桌就掀桌子,生怕別人也吃得上飯菜,后邊之人,卻會口呼強者,充滿敬畏,轉去別處尋覓飯菜,有樣學樣,打不翻飯桌,也要放下筷子罵娘,走之前,說不得還要往桌上碗碟里邊吐口水。有人起身后,收拾好碗筷,依舊不愿立即遠去,還會幫著搖搖晃晃的飯桌凳子,修補一番,后邊等著吃飯的人,便要開口埋怨,說不得還要朝那人踹上幾腳。”
張山峰有些茫然。
火龍真人感慨道:“最讓儒家圣賢失望的,永遠是讀書人。最讓道法蒙塵的,便是修道之人。最壞佛家正法的,永遠是嘴上念經的。”
張山峰問道:“怎么辦?”
老真人緩緩說道:“克己。求真。自了。”
張山峰憂心忡忡,輕聲問道:“陳平安,做得如何?”
火龍真人想了想,“齊靜春的學問,從未落在空處。”
張山峰又問,“陳平安自己知道嗎?”
火龍真人搖頭道:“從未知道。”
張山峰突然說道:“我覺得這樣才是對的。”
火龍真人破天荒愣了一下,凝神望去,搖頭笑道:“好一座小巷木宅,竟是憑空出現的槐木門扉,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啊。”
槐門小宅半開掩,每過似聞細哭聲。
內有一株桃樹,未有桃葉,也未開花。
不知何時,那些如同敲門聲叩響心扉的輕輕嗚咽,能夠漸漸消散,更不知何時才能桃葉與桃花相見。
可能是來年之春。
可能要更久。
小巷門外,站著一位孤單的青衫年輕人,癡癡望向小巷不遠處,一個歡天喜地蹦蹦跳跳著回家的孩子,嚷著很快就可以吃糖葫蘆嘍。
已經連少年都已不是的那個陳平安,緩緩伸出手,好像是在與那個孩子打招呼。
那個無憂無慮、滿是天真稚氣的孩子停下腳步,歪著腦袋望向那個大人。
最后孩子好像沒有認出對方是誰。
只是孩子也沒了歡聲笑語,就那么默默從那人的身形當中,一走而過,去了屋子,將半掩的院門,關了門。
就那么只留下一個長大后的自己,站在門外。
最后那個孩子好像稍微大了一點,個兒高了些,變得黝黑了許多,孩子開了門,走出宅子,背著一只大籮筐,里邊有鍋碗瓢盆,有煮藥的陶罐,有破舊泛白的春聯。
孩子低著頭,雙手使勁攥緊系掛籮筐的繩子,搖搖晃晃,離開了宅子和巷子,再也沒有回家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