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握住柑橘,轉頭笑道:“賀宗主,給句痛快話,以后咱們到底能不能你走你的陽關道,我走我的獨木橋?”
賀小涼指了指天幕,微笑道:“不如你問我師父去?師尊真要頒下一道法旨,我這個當關門弟子的,不敢不從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那我可得本事再大些,就是不知道在這之前,得喝去多少酒了。”
既然對方沒誠意,也就很難聊了。
賀小涼根本不介意陳平安在想什么,她唯一介意的,是以后陳平安會怎么走,會不會成為自己大道之上的天大麻煩。
遙想當年,那個背著籮筐裝有一堆蛇膽石的草鞋少年,頭一次水畔相逢,不只是身份懸殊,便仰望站在石崖上的他們一行人,而是少年那會兒的心氣,就在道路泥濘中。
不曾想這些年過去了,境界依舊懸殊,心氣倒是高了不少。
賀小涼輕聲說道:“陳平安,你知不知你這種性情,你每次走得稍高一些,越是謹小慎微,走得步步穩當,只要給仇家瞧見了端倪,殺你之心,便會更加堅定。”
“怎的,這還是我錯了?”
陳平安笑道:“那我可就要與賀宗主說句良心話了。你以為我不漸次登高,就沒人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,碾死我?我看不在少數,要么是覺得得不償失,要么是修行修在了狗身上,求而不得,一想到這個,我在他鄉遇見賀宗主之后的好心情,就更好了。”
賀小涼看似隨口說道:“你覺得是他們有錯在先,那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性,你沒有做錯什么,但是你就是個錯?”
陳平安依舊神色平靜,“這種市井巷弄雞飛狗跳的言語,其實不勞駕賀宗主來說,那么多年,在我家鄉泥瓶巷附近,不光是純粹鬧著好玩的同齡人隨口說說,也有些王八蛋故意念叨這些,惡心人,許多上了歲數的街坊鄰居,許多心地很好的好人,他們有些時候看我的眼神,其實也在說類似言語道理。”
賀小涼沉默許久。
小巷盡頭。
賀小涼停下腳步,“原來你早就知道真相了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賀宗主你在說什么,我不太明白。”
賀小涼笑道:“心里明白就夠了。”
陳平安反問道:“夠了?”
賀小涼微笑道:“是不太夠。”
似乎莫名其妙便想明白了某個心結,賀小涼轉過身,面對陳平安,“我在浩然天下的山巔等你,除此之外,你我各走各的。”
此次在濟瀆入海口重逢,既是偶遇,又是必然。
賀小涼想要做成的事情,往往都可以心想事成。
不服氣她的福緣深厚,就乖乖忍著。
陳平安得到了一個比預期要好的答案,就笑道:“那就不送賀宗主了。”
賀小涼笑道:“我也沒說立即要走啊,身為宗主,萬事憂慮,難得出門一趟,遇見了難以釋懷的心上人,不該好好珍惜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