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著桌上那條被一粒粒棋子牽連的雪白一線。
陳靈均憋了半天,才低聲說道:“謝了。”
陳平安有些意外,便笑著打趣道:“大半夜的,太陽都能打西邊出來?”
陳靈均惱羞成怒道:“反正我已經謝過了,領不領情,隨你自己。”
陳平安有些樂呵,打算為陳靈均詳細闡述這條濟瀆走江的注意事項,事無巨細,都得慢慢講,多半要聊到天亮。
崔東山瞇眼說道:“勞煩你這位大爺用點心,這是你老爺拿命換來的路線。天底下沒有比你更準備妥善的走江了。”
陳靈均有些神色緊張,攥緊了手中那摞紙張。
陳平安擺擺手,“沒這么夸張,北俱蘆洲之行,游歷是主,走江是次,不用對我感恩,但是你切記,這是你的大道根本,不上心,就是對你自己不負責,以往在落魄山上,你與陳如初都是蛟龍之屬,想要埋頭修行,都使不出勁,我便從來都不說什么,對吧?可是這一次,你務必要改一改以往的憊懶脾氣,你如果事后被我知道,敢將濟瀆走江,隨隨便便視為兒戲,我寧肯讓人將你丟回落魄山,也不會由著你瞎逛蕩。”
說到這里,陳平安正色沉聲道:“因為你會死在那邊的。”
陳靈均點點頭,“我知道輕重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
陳靈均望向陳平安,對方眼神清澈,笑意溫暖。
陳靈均便也心靜下來。
陳平安笑著取出筆墨紙張,放在桌上,“好記性不如爛筆頭,我可能說得細且雜,你要是覺得十分重要的關鍵人事,便記下來,以后動身趕路,可以隨時拿出來翻翻看。”
崔東山說道:“只差沒有親自替這位大爺走江了。”
陳靈均剛要落座,聽到這話,便停下動作,低下頭,死死攥住手中紙張。
陳平安看了眼崔東山。
崔東山便舉起雙手,道:“我這就出去坐著。”
崔東山果真出了門關了門,然后端了板凳坐在天井旁邊,翹起二郎腿,雙手抱住后腦勺,驀然一聲怒吼:“石柔姑奶奶,瓜子呢!”
石柔怯生生道:“馬上。”
她都忘了掩飾自己的女子嗓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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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來在騎龍巷待久了,差點連自己的女子之身,石柔都給忘得七七八八,結果一遇到崔東山,便立即被打回原形。
陳平安拍了拍陳靈均的肩膀,“崔東山說話難聽,我不幫他說什么好話,是真的難聽。但是你不妨也聽聽看,除了那些無理取鬧,每一句我們覺得難聽的話,多半就是戳中了心窩子的言語,我們可以臉上不在意,但是心里得多嚼嚼,黃連味苦,但是可以清熱清心。大道理我就說這么多,反正此次分開后,就算我想說,你想聽,都暫時沒機會了。”
陳靈均默默記在心中,然后疑惑道:“又要去哪兒?”
陳平安笑道:“倒懸山,劍氣長城。”
陳靈均埋怨道:“山上好多事,老爺你這山主當得也太甩手掌柜了。”
他原本想說怎么不早點返回落魄山,只是到底忍住了沒說。
因為他自己也知道,誰都可以說這句話,唯獨他陳靈均最沒有資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