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虧得整座劍氣長城,都已經陷入光陰長河的停滯,不然就憑高大女子的這一句話,就能讓不少劍仙的劍心不穩。
當然如附近的左右,更遠處的隱官大人,或是董三更,依舊可以不受拘束,只不過對于陳清都這邊的動靜,已經無法感知。因為老大劍仙如此作為,若有人膽敢擅自行動,那就是問劍陳清都,陳清都從來不會太客氣,死在陳清都劍氣之下的劍仙,可不只有一個十年前的董觀瀑。
能見陳清都出劍之人即劍仙。
這句話可不是什么玩笑之言。
陳清都竟是半點不惱,笑了笑,躍上墻頭,盤腿而坐,眺望南方的廣袤天地,問道:“儒家文廟,怎么敢讓你站在這里?這幫圣賢不可能不知道后果。難道是老秀才幫你擔保?是了,老秀才剛剛立下大功,又白忙活了,為了自己的閉關弟子,也真是舍得功德。”
城頭之上,一站一坐,高下有別。
她皺了皺眉頭,緩緩說道:“陳清都,萬年修行,膽子也練大了不少。”
陳清都笑道:“好久沒有與前輩言語了,機會難得,挨幾句罵,不算什么。”
她只是此處站立片刻,便知道了一些興許三教圣人、諸多劍仙都無法獲悉的秘辛,搖搖頭,“可憐。早知如此,何必當初。可有后悔?”
陳清都點頭道:“只說陳清都,后悔頗多。當年陳清都之流,其實已經有路可走,天地無拘,甚至可以勝過大部分神靈。可陳清都當年依舊仗劍登高,與那么多同道中人,一同奮起于人間,問劍于天,死了的,都不曾后悔,那么一個陳清都后悔不后悔,不重要。”
陳清都抬起頭,“前輩可曾后悔?”
以掌心抵住劍柄的高大女子,沉默片刻,答非所問,“那三縷劍氣所在竅穴,你會看不出來?”
陳清都答道:“看出些端倪,只是不敢置信罷了。與此同時,陳清都也擔心是儒家的深遠謀劃。”
陳清都抬頭望向天幕,感慨道:“在那個孩子之前,前輩相伴者,何等高高在上,何等舉世無匹。此處一劍,別處一劍,隨隨便便,便是堆積如山的神靈尸骸,便是一座座破碎而出的洞天福地。然后來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郎,地仙資質,卻斷了長生橋,當時是三境,還是四境武夫來著?前輩讓陳清都怎么去相信?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,為何你會選擇陳平安。所以我便故意視而不見,就是在等這一天,我希望陳清都這一生,開竅之時,是見前輩,將死之際,最后所見,可重新再看一眼。”
陳清都面帶微笑,伸出并攏雙指,向前輕輕橫抹,驟然之間,極遠處,亮起一道劍氣長河,卻不是一條筆直橫線,而是歪歪扭扭,如天上俯瞰人間的一條長河。
陳清都微笑道:“陳清都最早所學劍術,便是如此。說實話,如今劍修,劍心渾濁,道心不明,真不如我們那一輩人的資質,只見一眼,便知大道。”
這一劍落在蠻荒天下靠近劍氣長城的天地間,估計要引發不小的震動。
例如猜測陳清都是不是要萬年以來,第一次走下劍氣長城,問劍于整座蠻荒天下。
她問道:“你是在跟我顯擺這種雕蟲小技?”
陳清都笑道:“豈敢。”
隨即這位歲月悠悠的老人,劍氣長城人人眼中的老大劍仙,終于有了幾分陳清都該有的氣魄,“何況如今,晚輩劍術,真不算低了。萬年之前,若是與前輩你們為敵,自然沒有勝算,如今若是再有機會逆行光陰長河,帶劍前往,去往當年戰場……”
她不見動作,長劍傾斜,懸停空中,劍尖指向坐在一旁的陳清都。
哪怕劍尖距離頭顱不過三寸,陳清都始終巋然不動,在劍尖處,凝聚出一粒芥子大小的光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