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說道:“你這會兒,肯定難受。蚊蠅嗡嗡如雷鳴,螞蟻過路似山岳。我倒是有個法子,你要不要試試看?”
范大澈疑惑道:“什么法子?”
陳平安笑道:“打一架,疼得跟心疼一樣,就會好受點。”
范大澈將信將疑道:“你不會只是找個機會揍我一頓吧?摔你一只酒碗,你就這么記仇?”
陳平安說道:“不信拉倒。”
不過最后范大澈還是跟著陳平安走向街巷拐角處,不等范大澈拉開架勢,就給一拳撂倒,幾次倒地后,范大澈最后滿臉血污,搖搖晃晃站起身,踉踉蹌蹌走在路上,陳平安打完收工,依舊氣定神閑,走在一旁,轉頭笑問道:“咋樣?”
范大澈抹了抹臉,一攤手,抬頭罵道:“好受你大爺!我這個樣子回去,指不定三秋他們就會認為我是真想不開了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大老爺們吐點血算什么,不然就白喝了我這竹海洞天酒。記得把酒水錢結賬了再走,至于那只白碗就算了,我不是那種特別斤斤計較的人,記不住這種小事。”
陳平安停下腳步,“我有點事情。”
范大澈獨自一人走向店鋪。
陳平安轉身笑道:“沒嚇到你吧?”
是那少年張嘉貞。
張嘉貞搖搖頭,說道:“我是想問那個穩字,按照陳先生的本意,應該作何解?”
陳平安說道:“穩,還有一解,解為‘人不急’三字,其意與慢相近。只是慢卻無錯,最終求快,故而急。”
張嘉貞思量片刻,會心一笑,仰起頭,望向那個雙手籠袖的陳平安,問道:“陳先生,我習武練劍都不行,那么我以后一有閑暇,恰好先生也在鋪子附近,那么我可以與陳先生請教解字嗎?”
陳平安笑道:“當然可以。我以后會常來這邊。”
張嘉貞眨了眨眼睛。
陳平安轉頭望去,是寧姚。
張嘉貞告辭離去,轉身跑開。
陳平安快步走去,輕聲問道:“怎么來了?”
寧姚問道:“又喝酒了?”
陳平安無言以對,一身的酒氣,如果膽敢打死不認賬,可不就是被直接打個半死?
寧姚突然牽起他的手。
兩人都沒有說話,就這么走過了店鋪,走在了大街上。
寧姚問道:“你怎么不說話?”
陳平安想了想,學某人說話,“陳平安啊,你以后就算僥幸娶了媳婦,多半也是個缺心眼的。”
寧姚破天荒沒有言語,沉默片刻,只是自顧自笑了起來,瞇起一眼,向前抬起一手,拇指與食指留出寸余距離,好像自言自語道:“這么點喜歡,也沒有?”
寧姚有些疑惑,發現陳平安停步不前了,只是兩人依舊牽著手,于是寧姚轉頭望去,不知為何,陳平安嘴唇顫抖,沙啞道:“如果有一天,我先走了,你怎么辦?如果還有了我們的孩子,你們怎么辦?”
早已不是那個泥瓶巷草鞋少年、更不是那個背著草藥籮筐孩子的陳平安,莫名其妙只是一想到這個,就有些傷心,然后很傷心。
所有能夠言說之苦,終究可以緩緩消受。唯有偷偷隱藏起來的傷感,只會細細碎碎,聚少成多,年復一年,像個孤僻的小啞巴,躲在心房的角落,蜷縮起來,那個孩子只是一抬頭,便與長大后的每一個自己,默默對視,不言不語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