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上先前那百余印章,都已經被晏琢一股腦拿去鋪子,當那鎮店之寶了。
這會兒擺在桌上的,依舊是素章居多,刻字印章寥寥無幾。
對于陳平安而言,刻章一事,除了用以靜心,也是對自己所學學問的一種復盤。
此外,如何將自己的那點學問,以幾字十幾個字,連同材質普通的印章“送”出去,并且讓人心甘情愿拿走,甚至是專程花錢買走,難道是一門小學問?其實很大。
劍氣長城歷史上,禮圣與亞圣兩脈的那么多圣人、君子賢人,一位位來而復走,甚至有些就戰死在了南邊沙場上,難道那些浩然正氣的讀書人,不希望劍氣長城這邊,有那瑯瑯書聲?只不過各有苦衷,各有為難,各有束縛,使得他們最終無法真正推廣開來儒家學說。當然陳平安也不覺得自己有這份本事,一樣只能做些眼前事,手邊事罷了。
陳平安手持刻刀,緩緩刻下一枚印章篆文,觀道觀道觀道。
先前董不得與幾位朋友的私家藏書印,陳平安其實一開始不太愿意接下生意,但是寧姚點頭,他才點的頭。
有些事情,不是自己風高月明,就可以全然不去注意。
當然董不得故意當著寧姚的面,與陳平安提及此事,也是董不得的聰明之處。
那幾方美玉私章,陳平安刻得規規矩矩,在雅致與文氣兩個說法上,多下功夫。既然是實打實的買賣,就得童叟無欺,先前與董黑炭在鋪子那邊喝酒,就說他姐姐覺得很不錯,以后有機會還會幫著拉攏生意,但是她董不得要抽成,只不過陳平安婉拒了。董畫符也無所謂,本就不希望自己姐姐隔三岔五往寧府跑,跑多了,天曉得又要傳出去什么混帳話,吃苦頭的,會先是陳平安,但最后苦頭最大的,肯定還是他董畫符,陳平安在寧姐姐那邊受了氣,不找他董畫符算賬找誰?
他又不是不知道陳平安怎么對付的范大澈,給人揍了一頓,范大澈還挺開心,范大澈傻了吧唧的,他董畫符又不傻。
先前多出來的那些美玉邊角料,董不得不愧是董家嫡女,她的朋友也都不小家子氣,說好了送給陳平安作為刀工費用,還真就給陳平安雕刻成極小極小的小章,約莫十余方,但是篆文偏偏繁密,其中一方,甚至多達百余字,這些印章材質,可不是尋常白玉,而是仙家材寶當中極負盛名的霜降玉,陳平安得用飛劍十五作為刻刀刻字才行,當然不會當作綢緞鋪子的彩頭送人,得客人拿真金白銀來買,一方私章一顆小暑錢,恕不殺價,愛買不買。
興許是覺得劍氣長城這邊,會去逛綢緞鋪子的富貴女子,未必解得其妙,這枚初看好似重復“觀道”三遍的印章,多半要吃灰很久。
陳平安便換了一枚素章來雕琢,刻了八個字:花月團圓,神仙眷侶。
陳平安抖了抖印章,還低頭吹了口氣,在手心掂量一番,很是心滿意足,就這刀工,就這寓意,這枚印章若是沒人爭搶,老子就不姓陳。
鋪子那邊的生意,不能光有女子掏錢,得有男子去買,那才算自己這綢緞鋪子二掌柜的真本事,于是陳平安略作思量,吹著小口哨,又優哉游哉刻了一枚印章:人間有女美姿容,羞走天上三盞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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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仙孫巨源府邸那邊。
朱枚與蔣觀澄低著腦袋,站在一座涼亭臺階下,其余嚴律等人,也沒敢有什么笑臉。
涼亭內,是一位正在獨自打譜的少年,名為林君璧。
棋盤與棋罐都是少年自己隨身攜帶的心愛之物,皆是一等一的山上重寶,傳聞最早是白帝城珍藏之物,后來輾轉到了林君璧手上。其中兩只棋罐,分別有兩句銘文“在在處處,神靈護持”,“人人事事,天心庇護”。而棋盤之上的眾多黑白棋子,如兩種劍光熠熠,一顆顆各自生出不同色澤的劍氣,棋盤中棋局對峙,棋盤上又有劍氣縱橫交錯。
林君璧每次捻子落在棋盤,光是繞過那些糾纏劍氣的落子軌跡,便讓人眼花繚亂,直通神意。
林君璧其實并未訓斥兩人,只是聽了一遍事情經過,問了些細節,不過朱枚和蔣觀澄兩人自己比較擔驚受怕。
很難想象,林君璧其實是一位山澤野修出身,只是后來的人生經歷,短短幾年,便顯得太過精彩絕艷,使得旁人很容易忽略這位少年的市井身世。
林君璧看了眼棋局,再看了眼攤放在手邊的棋譜,轉頭對眾人笑道:“不用緊張,棋局依舊,大家各自修行去吧。”
三天后,三人過三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