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灌了一大口酒,笑道:“的確有那私心的龐元濟,依舊做著新隱官一脈的劍修事情,半點不比別人差。論事,你又沒虧欠劍氣長城半點,論心,你更沒有愧對師徒情分,還要奢望龐元濟如何,才算做得好?”
所以陳平安并不覺得龐元濟的修行之路,因為劍心不穩,好似鬼打墻,就這么走到斷頭路了。
龐元濟苦笑道:“就算聽你這么說,我心里也沒好受半點啊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我最后問你一個問題,你可以不回答。”
龐元濟都不太想聽這個問題,定然揪心不舒心。
陳平安問道:“如果在蕭愻遞出那一拳之后,假設你可以立即殺掉她,龐元濟會怎么做?”
龐元濟下意識學那師徒雙手籠袖,垮著雙肩與精神氣,龐元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。
陳平安笑道:“反正橫豎都是難受,干脆讓你更難受點。”
龐元濟很想說問過了,隱官大人你可以繼續忙碌去了。
不曾想那人又道:“不如我再問你一個問題?”
龐元濟問道:“是不是我不給出答案,你就能夠一直問下去?”
陳平安喝著酒,只管自己詢問,“聽說了那林君璧的師兄邊境,竟然是一頭飛升境大妖,你內心深處,會不會稍稍好受一點?又會不會因為與林君璧是朋友了,然后發現竟然會如此認為,便更加難受?”
龐元濟滿臉苦澀。
陳平安拍了拍龐元濟的肩膀,“你啊,就熬著吧,逃是逃不掉的。關了門可以不見人,本心呢,如何能夠不見面?”
誰還沒幾個道理掛嘴邊?天底下就數騙自己最容易。
陳平安沒有得寸進尺,喝了一大口酒,準備由著龐元濟一個人清凈獨處。
龐元濟轉頭問道:“陳平安,我怎么覺得你有點幸災樂禍?”
陳平安驚訝道:“這也看得出來?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,藏私,功力那是極其深厚的。龐兄,好眼力啊。”
龐元濟疑惑道:“真有?”
陳平安沒好氣道:“這有什么真的假的,在這種事情上,咱倆是難兄難弟。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找你喝酒,讓你心里不得勁兒,我心里就得勁了。”
龐元濟嘆了口氣,病懨懨道:“我求你滾吧。”
陳平安跳下欄桿,笑道:“與隱官大人這么講話,僅此一次,下不為例啊。欺負老實人好說話,要不得。”
龐元濟突然說道:“陳平安,我就不下城頭廝殺了。”
廊道中陳平安轉過身,笑道:“只要你自己不怕外邊的罵聲和腹誹更多,那么在我這邊,你用不擔心什么。新隱官一脈,沒有規矩要求劍修必須出城殺妖。”
龐元濟臉色悲苦,慘然道:“果然是難兄難弟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什么時候你能夠學一學林君璧,自己消受,苦中作樂,便是修心有成了。”
龐元濟留在原地發呆。
蠻荒天下與劍氣長城的問劍,還在持續。
但是在這期間,蠻荒天下做了一件問劍之外的事情,巔峰大妖仰止,那位帝王冠冕的龍袍女子,重返戰場,懸停高空,手中拎著一個半死之人,是一位在蠻荒天下腹地阻滯一支大軍北上的劍仙。仰止與輩分相當的黃鸞各有斬獲,只是黃鸞截殺的兩位劍仙,皆已尸骨無存,魂魄消散,仰止卻生擒了一位劍仙。
那天戰場上,仰止五指攥住那位瀕死劍仙的頭顱,站在兩道劍氣洪流不遠處,先將這位劍仙的身世根腳、在蠻荒天下做了哪些事情,一一道破,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,仰止將那劍仙血肉剝離殆盡,這個過程極其緩慢,先去血肉,再碎筋骨,緊接著剮出一顆金丹,寸寸消磨,又將那元嬰一點點絞殺,最后才是一一抽取、震散劍仙魂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