勤政務實的袁郡守,風流不羈的曹督造。
都沒有攜帶扈從,一個是故意不帶,一個是根本沒有。
事實上,這兩位皆出身上柱國姓氏的同齡人,都曾是大驪京城舊山崖書院的學生。
不過與亡國太子于祿差不多,都不曾經親眼見過齊先生,更沒辦法親耳聆聽齊先生的教誨。
曹督造斜靠窗戶,腰間系掛著一只朱紅色酒葫蘆,是尋常材質,只是來小鎮多少年,小酒葫蘆就陪伴了多少年,摩挲得光亮,包漿可人,是曹督造的心愛之物,千金不換。
見著了那位脫了官袍穿上青衫的郡守大人,曹督造驚訝道:“袁郡守可是大忙人,每天陀螺滴溜溜轉,腳不離地,屁股不貼椅凳,袁大人自己不暈頭,看得旁人都好似喝醉酒。這槐黃縣往返一趟,得耽誤多少正事啊。”
袁郡守神色淡漠,“與你言語,比較耽誤事。”
大驪袁曹兩姓,如今在整個寶瓶洲,都是名氣最大的上柱國姓氏,理由很簡單,一洲版圖,張貼的門神,半數是兩人的老祖宗,槐黃縣境內的老瓷山文廟,神仙墳武廟,兩家老祖亦是被塑造金身,以陪祀神祇的身份享受香火。
曹督造摘下腰間酒壺,抿了一小口,瞇起眼,仿佛每當喝酒,便是人生圓滿時分。
袁郡守站姿筆挺,與那憊懶的曹督造是一個天一個地,這位在大驪官場上口碑極好的袁氏子弟,說道:“不知道袁督造每次醉醺醺出門,晃悠悠回家,瞧見那門上的老祖宗畫像,會不會醒酒幾分。”
曹督造是出了名的沒架子,嗜酒如命,不喜豪飲,就是小口慢飲,所以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喝,人生路就是去買酒的路,半路停步,與誰都能聊天打屁。
所幸地址就在小鎮上的那座窯務督造署,就是個清凈衙門,天不管地不管的,名義上屬于禮部直轄,京城吏部那邊也無權過問。事實上禮部能不能管得著龍泉窯務督造,大驪京城官場人人心里跟明鏡似的。
曹督造專門叮囑過佐官,衙門里邊所有官員、胥吏的政績考評,一律寫好或極好。
只得了個好字的,若是送些好酒,那就極好了。
去年到了極好的,不送些酒,今年那就不再極好了。
窯務督造衙署的官場規矩,就這么簡單,省心省力得讓大小官員,無論清流濁流,皆要目瞪口呆,然后喜逐顏開,這樣好對付的主官,提著燈籠也難找啊。
曹督造自己不把官帽子當回事,小鎮百姓久而久之,見這位年輕官老爺真不是假裝平易近人,也就跟著不當一回事了。
黃二娘敢笑罵他,搬去了州城的劉大眼珠子之流,也敢與曹督造在酒桌上稱兄道弟,回了州城,見人就說與那位曹督造是好哥們,甚至連那些穿開襠褲的屁大孩子,都喜歡與游手好閑的曹督造嬉戲打鬧,若是與爹告狀,多半無用,若是與娘親哭訴,只要婦人潑辣些,都敢扒曹督造的衣服。
曹督造早已將小鎮方言說得無比地道了,若是與人以大驪官話言語,反而不自在。
曹督造斜眼看那極其相熟的同齡人,回了一句,“不曉得最恪守禮儀的袁郡守,每次見著了門神畫像,會不會下跪磕頭啊。”
若是兩人沒來這趟小鎮歷練,作為官場的起步,郡守袁正定絕對不會跟對方言語半句,而督造官曹耕心多半會主動與袁正定說話,但是絕對沒辦法說得這么“婉約”。
袁正定沉默片刻,“如此不務正業,以后有臉去那篪兒街嗎?”
曹耕心晃蕩著手中酒壺,笑嘻嘻道:“用臉走路啊,袁大人這句說得十分諧趣了。下次京城再有誰敢說袁大人唯一的美中不足,是稍稍不夠風趣,我在路上碰著了,上去就是兩個大嘴巴子。”
袁正定繼續問道:“還記得關翳然和劉洵美嗎?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,小時候這兩個將種子弟,都喜歡跟在你屁股后頭廝混。”
如今那兩人雖然品秩依舊不算太高,但是足可與他袁正定與曹耕心平起平坐了,關鍵是后來官場走勢,好像那兩個將種,已經破了個大瓶頸。
那就是文武身份的轉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