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米裕摘下養劍葫,痛飲了一口落魄山儲藏許多的米酒釀。
當下米裕臉上所覆臉皮,頗為英俊,雖然無法媲美米裕真容,但是也算一副當之無愧的好面容了。
所以與身邊長春宮女修相逢其實沒多久,不過是大山之中走到這江水之畔,米劍仙便覺得有兩位妙齡女子的眼神,要吃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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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昏時分,騎龍巷的壓歲鋪子那邊,那個屁股好像釘死在板凳上的目盲道人,好不容易絮叨完了自己的破境真不易、五雷正法的又精進幾分、草頭鋪子生意的還算不錯、自家兩個弟子的沒出息但是還算有孝心,見那石老哥啞口無言,應該是自慚形穢了,老道賈晟這才盡興而去了隔壁,石柔去關鋪子打烊,昨天是這樣,今天是這樣,估摸著明天還是差不多,石柔都不明白一個跌跌撞撞躋身觀海境的老道士,與自己攀比個什么勁兒?真有本事,倒是去落魄山上找人抖摟風光去啊,找你那好哥們陳靈均?還是找裴錢?
石柔去了廂房住處,正屋那邊,沒人住,但石柔還是空著。她這會兒關了門,偷偷打開抽屜,一一取出妝鏡、胭脂水粉,不敢假公濟私,都是她該得的薪俸,而且逢年過節,落魄山都會發個幾顆雪花錢的紅包,在山上興許不算什么,在市井卻不算小錢,所以桌上大小物件,都是石柔用自家私房錢買來的。
作為身披一件仙人遺蛻的女鬼,其實石柔無需睡眠,只是在這小鎮,石柔也不敢趁著夜色如何勤勉修行,至于一些旁門左道的鬼祟手段,那更是萬萬不敢的,找死不成。到時候都不用大驪諜子或是龍泉劍宗如何,自家落魄山就能讓她吃不了兜著走,何況石柔自己也沒這些念頭,石柔對如今的散淡歲月,日復一日,好像每個明日總是一如昨天,除了偶爾會覺得有點枯燥,其實石柔挺滿意的,壓歲鋪子的生意實在一般,遠遠不如隔壁草頭鋪子的生意興隆,石柔其實有些愧疚。
石柔掐訣,心中默念,隨即“脫衣”而出,變成了女鬼真身。
那副遺蛻依舊端坐椅上,紋絲不動,就像一場陰神出竅遠游。
石柔恢復真容之后,一身彩衣,長裙大袖,身姿婀娜,宛如當年被琉璃仙翁拘押時的模樣。
能夠如此“遠游”,還要歸功于裴錢,是她從大白鵝小師兄那邊,幫石柔討要了這道“出門”小術法,但是裴錢提醒過自己,至多一炷香,久了容易回不去的,她到時候可就不管了,只要大白鵝不在,她想管也么的法子嘛。那個白衣少年笑呵呵加了一句,如果回不去,先一巴掌拍個半死,不是喜歡照鏡子嗎,此后魂魄鎖死在鏡中看個夠。雖然當時崔東山被裴錢訓斥了一通,但是石柔不敢不當真。
石柔輕輕拿起一把梳子,對鏡梳妝,鏡中的她,如今瞧著都快有些陌生了。
這頭女鬼輕輕哼唱著一首古老歌謠。
形若槁骸,心若死灰,真其實知,不以故自持。媒媒晦晦,無心而不可與謀。彼何人哉……
龍泉郡升為龍州后,轄下青瓷、寶溪、三江和香火四郡,主政一州的封疆大吏,是黃庭國出身的刺史魏禮,上柱國袁氏子弟袁正定擔任青瓷郡太守,驪珠洞天歷史上首任槐黃縣令吳鳶的昔年佐官傅玉,已經升任寶溪郡太守。其余兩位郡守大人,都是寒族和京官出身,據說與袁正定、傅玉這兩位豪閥子弟,除政務外,素無往來。
現任窯務督造官曹耕心,繼續當他那衙署內外都沒架子的督造老爺,每天不是飲酒就是去買酒的路上,依舊與稚童們嬉戲,被婦人們調戲,與漢子們稱兄道弟。
槐黃縣的文武兩廟,分別供奉祭祀袁郡守和曹督造的兩位家族老祖。
不但如此,如今寶瓶洲最少有半洲之地,家家戶戶張貼門神,正是袁、曹那兩位有大功于大驪宋氏的中興名臣畫像。
州城之內的那座城隍閣,香火鼎盛,那個自稱曾經差點活活餓死、更被同行們笑話死的香火小人兒,不知為何,一開始還很喜歡走門串戶,耀武揚威,傳聞被城隍閣老爺狠狠教訓了兩次,被按在香爐里吃灰,卻依舊屢教不改,當著一大幫位高權重的城隍廟判官冥官、日夜游神,在香爐里蹦跳著大罵城隍閣之主,指著鼻子罵的那種,說你個沒良心的王八蛋,老子跟著你吃了多少苦頭,如今好不容易發跡了,憑真本事熬出來的苦盡甘來,還不許你家大爺顯擺幾分?大爺我一不害人,二不擾民,還要兢兢業業幫你巡狩轄境,幫你記錄各路不被記錄在冊的孤魂野鬼,你管個屁,管你個娘,你個腦闊兒進水的憨錘子,再絮絮叨叨老子就離家出走,看以后還有誰愿意對你死諫……
那個據說被城隍老爺連同香爐一把丟出城隍閣的小家伙,事后偷偷將香爐扛回城隍閣之后,依舊喜歡聚攏一大幫小狗腿子,成群結隊,對成了拜把子兄弟的兩位日夜游神,發號施令,“大駕光臨”一州之內的大小郡縣城隍廟,或是在夜間呼嘯于大街小巷的祠堂之間,只是不知后來怎的就突然轉性了,不但遣散了那些幫閑,還喜歡定期離開州城城隍閣,去往群山之中的某地,實則苦兮兮點卯去,對外卻只說是尋親訪友,風雨無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