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道童約莫七八歲,言語之間,滿是倨傲神色。打那道門稽首,是覺得與師祖學了禮數,總不能白學,不然他哪里愿意與兩個皮囊速朽的凡俗夫子瞎客氣。
自家那位師祖老觀主,那可是觀海境的老神仙,一國之內罕逢敵手,去哪兒都會被敬稱為上仙或是真人,聽師父私底下說,那位師祖離著道門書籍上所謂的“地仙”,只差兩步了。
眼前這兩位來自山下人間的,便是有點錢又如何?來自富貴門庭又如何,不還是山下人來見山上人?
周密又看了一眼那小道童,轉頭笑道:“踏破鐵鞋無覓處,好一個得來全不費工夫,如今桐葉洲的天時大道,果然都在我們這邊了。綬臣,你瞧出端倪沒有?”
綬臣一頭霧水,“懇請先生解惑。”
周密伸手抓住那小道童的胳膊,再以雙指輕輕一敲對方手腕,小道童好似被拎小雞崽子似的,只得踮起腳跟,不知是福至心靈還是如何,拗著性子沒有對那山下文士破口大罵。
綬臣凝神望去,只見那小道童被自家先生施展了神通后,孩子手心處,震起些絲絲縷縷的光彩,很快就隨風而逝。
小道童先前就像手掌蘸墨,清洗不凈,有所遺留。
周密松開小道童的手腕,問道:“你這道觀是不是曾經有個名叫劉材的道士,下山云游去了?他下山之時,還隨身攜帶了些大大小小的葫蘆?”
小道童揉著手腕,后退幾步,畏畏縮縮道:“你怎么曉得這些事兒?不過我們道觀沒啥劉材,只有個綽號劉木頭的土包子,漁夫獵戶樵夫,什么零碎活計都能做,怎么能掙錢怎么來,按照師父的說法,若是山上有個尼姑庵,他都能賣出胭脂水粉去。土包子隔三岔五就來咱們道觀騙銀子花,他是咱們觀里挺大一香客,最早帶著土包子來這邊的,我師父這些年才沒跟劉木頭計較。土包子最后一次來觀里,背了一籮筐松明子和幾尾大青魚,也不要銅錢碎銀,只在庫房里邊,撿了好些吃灰多年的破葫蘆,說拿來折算銀子,當時我就瞅著覺得怪,他在庫房那邊,拿著那些個破爛貨,一個個提在耳邊,搖搖晃晃。”
所謂道觀庫房,其實就是個堆積廢舊之物的柴房。
周密瞥了眼小道觀,笑道:“環環相扣。真乃高人。”
綬臣以心聲問道:“先生,那劉材的‘心事’與‘立即’兩枚養劍葫,是得自于此?”
周密搖頭道:“劉材是先有的兩枚養劍葫,才有的那兩把‘本命飛劍’,不然這兒的那位開山祖師爺,作為上五境,眼界還不至于差到瞧不出養劍葫的品秩高低,何況他本就有收藏養劍葫的癖好,所以真正讓他瞧不出真假、深淺的,應該是那兩把古怪飛劍。”
先生接下來的言語,更讓綬臣神色凝重。
“那個道觀的大香客,多半就是劉材的傳道人和護道人,因為來此道觀的劉材,就只是個出竅遠游的陰神,真身說不定都不在桐葉洲。”
綬臣問道:“先生要讓賒月找到劉材,其實不單單是希望劉材去壓勝陳平安?更是為了見一見那‘香客’?”
周密感慨道:“天下陰陽演化術,一人獨占半壁江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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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圭宗祖山,神篆峰。
老宗主荀淵已經壯烈戰死,一位飛升境大修士,琉璃金身碎塊崩散天地間,多被大妖截獲。
現任宗主姜尚真,用那驚鴻一瞥現身人間的方式,證明自己還活著,而且很活蹦亂跳。
只是大勢傾塌,一位失去天時庇護的仙人境,獨木難撐將傾大廈。
九弈峰峰主,原本比姜尚真更有希望繼承宗主之位的韋瀅,卻去了寶瓶洲擔任下宗宗主,暫時為那大驪宋氏效力,注定無法跨洲返回玉圭宗。
掌律老祖瞥了眼自己對面的那張椅子,又瞥了眼祖師堂掛像下兩張空椅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