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家離著落魄山不遠,就在龍州州城內,岑鴛機至今還沒有過真正的遠游。
每次有人看門,從鄭大風,到元來,再到小米粒,最后到曹晴朗,都會坐板凳或是竹椅,然后身邊放上兩三條閑余的,以備不時之需。
當然還有瓜子。
岑鴛機坐在一條竹椅上,沉默許久,“曹晴朗,我如今才是武夫四境瓶頸,元寶先前寄信來山上,她已經五境了。你去過很多地方,像我和元來這個歲數,四境五境武夫多不多?”
曹晴朗實話實說道:“并不多見。尤其是女子。但是我這次跟隨夫子出遠門,確實一路上也見過不少的武學天才,年紀輕輕,就已經學武大成。”
曹晴朗很快就笑著補充了一句,“但是我先生一直堅信,武學路上,會有高低先后之分,最不該害怕的,反而是‘先學武成就低’這種情況。”
岑鴛機疑惑道:“為何不怕?換成是我,都要揪心死。”
曹晴朗說道:“其實我也不太明白,但是先生當時說得格外認真,只解釋說‘一怕自己,學拳就死’。我不是純粹武夫,所以沒有多問。只覺得這句拳理,擱在書上,是一樣適應的,所以記得比較清楚。”
岑鴛機突然笑了起來,忍住笑,一雙漂亮眼眸瞇成月牙兒,還是沒能忍住,然后捂住嘴,才微笑出聲,好像聽過了曹晴朗的一番話,又記起一件事,使得她心情好了許多。只可惜這件事,與曹晴朗最最說不得,與書呆子元來都說得,就是與曹晴朗不能說。
曹晴朗有些摸不著頭腦,只是看到岑鴛機好像不再那么心情沉悶,便也微微一笑,繼續低頭看書。
岑鴛機離去之前,問道:“曹晴朗,能問一句,你先生是武道幾境嗎?”
曹晴朗微笑搖頭,“岑姑娘當然可以問,只是我身為先生的學生,不能說此事。”
岑鴛機看著年輕儒士的澄澈眼神,倒也不惱,反而笑著點頭,抱拳離去。
曹晴朗沒來由想起了家鄉,想起了陋巷祖宅,學塾,繁華熱鬧的狀元巷,整個南苑國京城,還有那位與先生一樣是藕花福地“謫仙人”的外鄉人,陸抬陸先生。
自己先生,種夫子,當然都是曹晴朗的大恩人。
其實陸先生也讓曹晴朗很牽掛。
后來遠游劍氣長城,從先生那邊得知,那位陸先生其實是陰陽家執牛耳者,世族陸氏子弟。
與先生相逢于桂花島渡船,然后相識于倒懸山,是能讓先生“白給一顆谷雨錢”的天大交情。
最后機緣巧合之下,雙方一起乘坐另外一條跨洲渡船吞寶鯨,遠游桐葉洲,不但并肩作戰,而且生死與共,成了可以不談錢的至交好友。
張山峰,徐遠霞,陸臺,鐘魁,劉景龍。
這幾位,都是被自己先生視為同道與同輩的摯友,其中游俠徐遠霞又可算半個長輩。
至于同鄉人劉羨陽,又與他們略有不同,先生從不否認自己會將劉羨陽視為大哥,將泥瓶巷鼻涕蟲當做弟弟,都是先生的親人。
陸臺其實是自己先生離開藕花福地后,與種夫子一起照顧自己最多的人。
沒有他們的指點,可能日子還是會一天一天咬牙熬過去,但是一定會更難熬。
只是那個風雅無雙的陸先生,跟隨其中一塊藕花福地去了青冥天下。
曹晴朗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無機會,可與陸先生重逢。
先生當時陪著曹晴朗在斬龍崖涼亭中閑聊,先生喝著酒打趣說回頭看來,陸臺當年攜帶一身的法寶,還有層出不窮的仙家手段,確實很有陸氏嫡系子弟的風采,唯獨境界一事,也太低了些。好些個中土仙家豪閥出身的年輕俊彥,漲境界就跟喝白水似的,比如北俱蘆洲就遇到一個名叫懷潛的修道天才。所以將來遇到了陸臺,一定要拿此事好好笑話一番,怎么,就只因為恐高一事,便連修行境界的“升高”,也一并害怕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