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遠霞回到家鄉后,就開了這么家武館,其實徐家是地方郡望,只不過徐遠霞早年離家太久,又是旁支,所以就算是自立門戶了。武館小本經營,這么些年,也沒教出什么特別成材的弟子,武館那些親傳弟子,再收弟子,也是差不多的光景。生意不至于慘淡,但也沒在江湖上闖出多大名聲。不過不算起眼的武館,在這偏隅小國的武林中,尤其是在有心人眼中,并沒有那么簡單,因為陸陸續續有些傳聞流傳開來,說那拳法不精的徐師傅認得幾位山上仙師,而且以前徐師傅當那邊軍的時候,官場上也攢下了幾份可有可無的香火情。徐遠霞其實挺煩這些瞎話,老子有個屁的朝廷香火情,老子拳法不精?好歹是個六境武夫,不算差了吧。
只不過怨不得外人如此捕風捉影,事實上徐遠霞返鄉之后,就一直沒拿武夫境界當回事,不但刻意隱藏了拳法高低,就連破境躋身六境一事,一樣沒有對外多說一個字。不然一位六境武夫,在類似徐遠霞家鄉這樣的偏隅小國江湖中,已經算是最拔尖的江湖名宿了,只要愿意開門迎客,與山上門派和朝廷官場稍稍打好關系,甚至有機會成為一座武林的執牛耳者。
只不過越是小地方,拳術一高,江湖恩怨就多,水淺王八多,人情是非最煩人。
徐遠霞私底下寫了本山水游記,刪刪減減,增增補補的,只是始終沒有找那書商刊印出來。
平生豪氣,消磨酒里,就留給昔年走過的那座江湖好了。
只有與真正的朋友重逢,這位昔年孑然一身走過千山萬水的大髯刀客,才會真心想要喝酒。
酒桌上。
一位武館親傳弟子給徐遠霞拿酒來的時候,有些奇怪,師父其實最近些年都不太喝酒了,偶爾喝酒,也只算淺嘗輒止,更多還是喝茶。
張山峰的登門禮物,是幾罐茶葉,在上一處名為安吉的仙家渡口購買而來,渡口旁有座金光寺,寺廟所植茶樹,葉白如玉脈翠綠,價格不貴。徐遠霞當時收下茶葉,笑得不行,說巧了,如今自己還真喜歡喝茶,茶葉產自鄰近家鄉仙游縣的安溪,卻不是什么仙家茶葉了,有點家底的門戶,都買得起喝得上。回頭讓那陳平安自己挑茶喝,安吉也好,安溪也罷,反正都是好茶好名字。
遙想當年,相貌,酒量,拳法,學問……陳平安那小子什么都不跟徐遠霞和張山峰爭高低,唯獨在名字一事上,陳平安要爭,堅持說自己的名字最好。
“徐大哥,怎么還光棍著呢?這就不像話了啊。”
張山峰抿了一口酒,打趣道:“以前咱們仨可是都說好了的,以后等你還鄉,找個漂亮姑娘,娶妻生子,都要認我和陳平安當干爹的,小棉襖的女兒當然得有個,再來倆兒子,一個跟我學那龍虎山外門道法,一個與陳平安學拳練劍。”
徐遠霞白了一眼,自顧自大碗喝酒,沒勸張山峰多喝,酒桌上勸他人豪邁,自己不豪杰嘛,“我也想啊,只是一拖再拖,就給耽誤了。山峰,你這喝酒法子,文縐縐的,當是喝茶呢,連陳平安都不如啊。”
去他娘的酒桌豪杰,喝酒不勸人,有個啥滋味。
徐遠霞喝高了,張山峰也喝醉了。
徐遠霞聽了張山峰的一些山上傳聞后,感慨說那劍氣長城,是恩怨分明之地,報仇雪恨之鄉,絕非藏污納垢之所。
張山峰舉起酒碗,說可以陪徐大哥走一個。
張山峰突然問徐遠霞,陳平安如今多大歲數了。
醉醺醺的徐遠霞晃了晃腦袋,說記不清了,咱們先也可以走一個。
再不是大髯豪俠的徐遠霞,徹底醉倒在酒桌之前,望向門外,喃喃言語,欲買桂花同載酒,終不似少年游。我老了,少年呢。
張山峰趴在桌上,醉眼朦朧打著酒嗝,說別一個不小心,下次再見面,陳平安就要比咱們個子都要高了。
花有再開日,年年如此,人無再少年,人人這般。唯有桃李春風一杯酒,總也喝不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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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棉衣圓臉姑娘,路過鐵符江,走到龍須河。發現水中多有樹葉。
她最后看到了一個蹲河邊撒葉作船的男人。看著二十歲出頭的模樣,因為對方是個修道之人,真實歲數肯定不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