韋瀅之所以對此毫無芥蒂,理由只有一個,韋瀅將那飛升境,早已視為自己的囊中物。不是野心,而是真相。
姜尚真這個人,想法,言行,仙師風度,掙錢手腕,花錢習慣,以及每個關鍵時刻的重大決定,始終都太……飄逸了。
在宗門戰事最為嚴峻之際,姜尚真以玉圭宗一門不傳之秘,大犯禁忌,以此強行躋身了飛升境。
與那桐葉宗舊宗主是差不多的道路,下場也相仿,都屬于強行提升境界,代價極大。原本異常穩固的修士長生橋,跌境之后,就像在橋頭處徹底斷去道路,可是此后修行,就是行至斷頭路,原地徘徊。離著飛升境好似只差幾步路,卻是一道此生再難逾越的天塹。
所以大局已定,姜尚真就功成身退,在玉圭宗都極少現身了,一來姜尚真確實需要閉關養傷,再者就像姜尚真自嘲當家三年狗都嫌,如今桐葉洲形勢,亂得很,再不是那種與蠻荒天下,雙方表明身份,卷起袖管往死里打的那種,而是風波落定,劫后余生,臺面上的江湖重逢道辛苦,滿臉笑容,作揖稽首之時,袖里藏刀的那種刀光一閃,玄機重重,不殺人,但是割肉占便宜。不然就是仙人韓玉樹之流,躲在幕后的運籌帷幄,勾心斗角。
這些年來,外界多有做客神篆峰的桐葉洲仙師,對姜老宗主的豪杰氣概,佩服不已,對姜仙人的跌境遭遇,大為扼腕痛惜,一轉身,與自家人飲酒時,多半就要聊著聊著,就笑得合不攏嘴了,容易浪費酒水。
只是姜尚真倒也真沒覺得如何憋屈,姜尚真最有自知之明,自己在修行路上,可沒少笑話別人,一逮住機會,那都是正大光明擺酒席慶賀的,當年桐葉洲的飛升境大修士杜懋,后來之所以能夠榮登“玉圭宗中興老祖”之位,還不就是姜尚真在桐葉宗地界云海上,設宴待客款待八方好友的功勞?
而且不知道別人眼中,再看一洲山河是何等景象,反正他姜尚真是不忍多看幾眼,萬里山河一殘棋,曠懷百感獨傷悲,要知道姜尚真在四處亂竄積攢戰功的時候,認認真真,看遍了一洲山河,如今就算回頭再看,還能如何?處處遺址,荒冢無數,山上山下無人掩埋的尸骸依舊遍地都是。只說這太平山,忍心多看嗎?
陳平安收拾干凈自己那張臉龐,說道:“你別灰心喪氣,不然就不是我認識的姜尚真了。比如像我,就是靠著跌境十數次,金丹碎了又碎,才辛苦躋身的山巔境。就當我是絮叨了,你應該不需要我來勸慰什么。”
姜尚真仰頭望天,“那當然,姜某人是登山修行第一天起,就將那飛升境視為手中物的人,所以這輩子從來沒有像這些年,認認真真修行。”
轉過頭,與陳平安酒壺輕輕磕碰,各自飲酒后,姜尚真抹了一把嘴,眺望遠方,笑道:“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飛劍傳信,就算龍虎山大天師再次大駕光臨,我都未必肯見了。本來想著養好傷,就走一趟驅山渡,對棋陪乖崖,把劍覓徐君。”
陳平安起身說道:“我先一個人上山走走。”
姜尚真擺擺手,“山主別耽誤我跟絳樹姐姐風花雪月。”
在陳平安登山后,姜尚真看著那個即將沒聽過“落魄山陳平安”的上五境女修,多年不見,她境界高了,就不可愛了。
初見她時,還是個有著淡淡憂愁的少女,想要離家出走又不敢,臉色朝霞紅膩,眼眸秋波嫵媚,身上還會帶著一股久居山野的草木香味。可愛之時是真的可愛,不可愛之后,也是真的半點不可愛了。
姜尚真站起身,伸了個懶腰,天高地闊,神清氣爽。
走到一處魂魄身軀分開的金丹地仙身前,轉頭問道:“楊樸,知道這家伙的來歷嗎?”
楊樸搖頭道:“不清楚,此人一直躲藏,我沒見過。”
姜尚真揉了揉下巴,太平山遺址,山水破碎,靈氣四散,幾無氣運可言,其實對玉圭宗這樣的大宗門來說,若是撇開什么道義不談,一樣屬于比較雞肋的存在,不過卻是萬瑤宗和金頂觀這些宗門、宗門候補的選址首選,因為再不如當年盛況,太平山還是太平山,地界轄境千里之廣,只要運作得當,哪怕撿現成的,對任何一座宗字頭仙家而言,都是一塊值得砸入幾千顆谷雨錢的風水寶地,經營得當,砸錢夠多,至多兩三百年,祠廟一建,大大小小的山水神祇塑金身,入主各地祠廟,重重凝聚、歸攏和拘束山水氣數,就又會是桐葉洲一處屈指可數的宗門選址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