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吐出一口濁氣,“學生沒用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知道我最佩服阮師傅的一點是什么嗎?是阮師傅收取弟子,看重心性之外,他還覺得收取弟子,就是師父傳道給弟子,弟子安心練劍即可,不是為了一座門派與人吵架,或是抱團打架,能夠人多勢眾。我覺得阮師傅這一點,最值得讓人欽佩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,進門修行的弟子,不是全然不顧祖師堂名譽,而是無需刻意計較那師徒名分,為此意氣用事。說到底,修行還是個人事。落魄山上,我不會覺得裴錢必須像誰,都不必像我,落魄山也無需人人像我或是像裴錢。這一點,你當年其實就早已經說得很透徹了。行了,你說件開心的事情。”
崔東山側過身,雙手掌心相抵,貼在臉頰上,整個人蜷縮起來,意態慵懶,笑呵呵道:“先生,如今蓮藕福地已經是上等福地的瓶頸了,財源滾滾,收益極大,雖然還遠遠比不得云窟福地,但是相較于七十二福地里邊的其它上等福地,絕不會墊底,至于所有的中等福地,哪怕被宗字頭仙家經營了數百年上千年,一樣無法與蓮藕福地媲美。”
陳平安卻沒有太多喜悅,反而有些不踏實,崔東山善解人意,趕緊遞過去一部出自韋文龍之手的賬本,“是我被關押在濟瀆祠廟之前,拿到手的一部老賬本了。”
陳平安看過了蓮藕福地如何躋身上等福地的來龍去脈,松了口氣,天時地利人和兼具,
只不過難免又欠下不少的人情。無妨,山上的人情往來,不像山下,本就不用計較十幾二十年的光陰流逝。
福地之內,山水神靈,鬼狐仙怪,花妖木魅,天材地寶,文武氣運,仙家機緣,層出不窮,紛紛現世。
陳平安眼神熠熠,一邊仔細翻看賬簿,一邊隨口詢問道:“大瀆?是大驪為了讓稚圭走水化龍?”
崔東山輕聲道:“那條貫穿寶瓶洲中部的大瀆,名為齊渡。”
陳平安停下手上翻書頁的動作,點點頭,神色平靜,繼續翻過書頁,語氣沒有太多起伏,“記得當年李槐他們幾個,人手都得了個字帖。不然我不會劍氣長城那邊,那么果斷就與稚圭解契了。為了做成解契一事,代價不小。”
崔東山有些可惜,“如果先生不曾解契,如今就可以獲得一筆源源不斷的水運饋贈,此后百年千年,都可以在落魄山上,好似穩坐釣魚臺,每天坐收紅利,就算稚圭她不樂意給也得給。”
陳平安不以為意,玩笑道:“講道理,做好人,竟然也是要讓人額外付出代價的,這個道理本身,我當初一開始知道的時候,確實有些難以接受。只不過經歷人事稍多,真正想通,真心接受了,反而更容易看得開諸多揪心事。正因為道理不好講,好人不容易當,所以愈發可貴嘛。”
崔東山喃喃道:“天下事不過得失二字,得失再分出個主動被動,就是世道和人心了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有理。”
納蘭玉牒和姚小妍兩個一起走出屋子,來到這邊。
陳平安伸出手指在嘴邊,示意不要大聲說話。
裴錢依舊在熟睡。
納蘭玉牒以心聲言語道:“曹師傅,今兒咱們要不要去硯山的?如果有事的話,明兒一早再去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要去的,等會兒動身前,我與你打招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