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泉和北晉接壤的邊境線上,數十騎護送著其中一位女子,大泉女帝姚近之。
最為靠近姚近之的兩騎,分別是一位上五境修士,姿色平常,中年女子面容,來自中土神洲,是姑姑請來的一位大泉臨時客卿。
還有就是臨時被姚近之召來的松針湖水神,柳幼蓉。這也是為何金璜府的飛劍傳信,不是柳幼蓉親自回復密信。
她們身后三騎,有兩位當下不曾披甲的邊關實權武將,一年老一壯年,戰功彪炳,如今已經是一方封疆大吏。
此外還有一騎,是個氣態雍容的年輕男子,身穿道袍,頭頂金冠,大泉一等供奉邵淵然,是一位出自金頂觀的道門高真,年輕金丹客,更是桃葉之盟幕后的真正牽線之人。邵淵然與師父葆真道人,與邊關姚氏可謂相識已久。如果不是劉宗的存在,邵淵然都有可能成為大泉姚氏的首席供奉。
數十騎繞過了那座重建如初的狐兒鎮,反正也就是黃泥墻幾堵,衙門也跟草窩似的,一如當年那般潦草,重修不難。
只是狐兒鎮外邊的那座客棧,只留下一處斷壁殘垣的廢墟,姚近之在此駐馬不前,這位年已四十卻依舊姿容絕美的皇帝陛下,久久沒有收回視線。
曾經的這里,有當掌柜的姑姑“九娘”,做廚子的三爺,當店伙計的小跛腳,還有個當了挺長一段時日的賬房先生,書院君子鐘魁。
姚近之幽幽嘆息一聲,都已物是人非了。仙之好像離開了邊關和沙場,就一下子變成了喜歡意氣用事的少年,可是京城府尹這個位置,她能放心交給別人嗎?而嶺之的孩子們,如今都知道喊自己陛下了,不再稚聲稚氣喊姨了,是長大懂事了,但是自己卻開心不起來,她還是更喜歡那兩個喜歡拿龍袍袖子擦口水的孩子。
最終騎隊去往一處拗口,姚近之停馬一處山坡頂上,瞇眼望去,好像光陰長河倒流,被她親眼見證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。
當年就是在這里,有過一場針對姚家的陰險襲殺,刺客就兩個,一位劍修,一位身披甘露甲的武夫,兩人分別依仗著一把飛劍和宗師境界,殺人如麻,手段極其殘忍。早年誰都覺得那兩位刺客,是被北晉國重金聘請的山上殺手,為的是讓姚家鐵騎失去主心骨,后來事實證明,那兩人如今確實在北晉身居高位,其中一人,甚至當下就在去往金璜府的北晉官道上。
可其實當時姚近之就覺得不合常理,北晉國那邊從先帝到邊軍大將,都沒必要多此一舉,爺爺當時即將趕赴蜃景城擔任兵部尚書,算是卸甲養老了,以北晉國諜子的手段,肯定早已獲悉。
但是姚近之根本不敢往深處去想。比如一旦刺客得逞,成功刺殺了爺爺和那支姚家邊騎,那么三皇子劉茂和高樹毅那伙人,關押金璜府府君在內的一大撥北晉山水神祇,就會師出有名。
而當時二皇子,也就是后來的大泉皇帝,她的夫君,就在邊境,接應同父同母的親弟弟,三皇子劉茂。
而這位已經淪為“大泉先帝”的劉璜,相較于軍功卓著的兄長劉琮,一直缺少軍中力量的支持,雙方那些年的平衡,源于一國文武,被兩位皇子各占“半璧”,誰都無法過界,劉琮在讀書人心目中太過蠻橫,二皇子劉璜是嫡出,而且文采斐然,以禮賢下士著稱于世。
劉璜與姚近之的姑父李錫齡,一直關系莫逆,李錫齡是翰林出身,擔任過侍講學士,所以與皇子劉璜,可謂亦師亦友,早年就在朝野上下,有那儲君儲相兩相宜的說法。事實上老皇帝劉臻,早就下定決心,希望嫡子劉璜能夠繼承大統,讓長子劉琮成為一國藩屏,只是劉臻的那場一病不起,太過倉促,事出突然,打破了劉臻原本循序漸進的安排,老皇帝必須讓嫡子劉璜迅速掌握一支嫡系兵馬,用來掣肘南北兩邊桀驁不馴的邊軍鐵騎……當年老皇帝臨終時,望向嫡子劉璜的時候,竟然笑了,而劉璜卻沒來由慌了神色。
那一刻,姚近之好像就明白了一切,只是她立即低下頭,假裝什么都不知道。
此刻大泉女帝翻身下馬,無比嫻熟,姚家子弟,歷來弓馬熟諳,姚近之雖然不算習武之人,但是也挽得弓,會些技擊之術,比起一般市井討生活的江湖武把式,不會遜色。
姚家人當了皇帝,到頭來姚家親信和嫡系,除了一小撮的廟堂和軍伍關鍵位置,其余好像要處處矮人一頭,這樣的事情,聽上去很滑稽可笑,但事實如此,不得不如此。
有些時候,她不得不做那假設,是不是讓那鬼鬼祟祟修什么仙家術法、自稱什么龍洲道人的劉茂當了皇帝,姚家無論是在大泉王朝官家史書上的千秋聲譽,還是姚家子弟撈到手的實惠,反而會更好,官帽子更大且更多。至于數代人之后,國公府姓氏里邊,還有沒有姓姚的,姚近之她一個柔弱女子,還管什么,又能管什么。劉氏立國兩百年,最后不就只剩下個申國公府?
姚近之瞇起一雙動人至極的桃花眼眸,至于藩王劉琮,就算了,此人在水牢里邊裝瘋賣傻,撐不了幾年。
當年在皇宮內,劉琮這個王八蛋,可謂狂妄至極,如果不是姚嶺之始終陪著自己,姚近之根本無法想象,自己到最后是怎么個凄慘境地。那就不是幾本污穢不堪的宮闈秘本,流傳市井那么幸運了。
下馬后,姚近之一手持韁牽馬,沉默許久,突然問道:“柳湖君,聽說北晉那個擔任首席供奉的金丹劍修,曾經與金璜府有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