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站起身,肩扛碧荷傘,臉色凝重。
姜尚真跟著起身,雨后初晴,氣象一新,也就收起了桂枝傘,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,幫著那條真龍,嗅到了一絲危險氣息。
兩人緩緩而行,姜尚真問道:“很好奇,為何你和陳平安,好像都對那王朱比較……隱忍?”
崔東山點點頭,“因為我家先生,覺得有人對王朱寄予希望,那么他就愿意跟著希望幾分。就目前而言,王朱確實沒有讓人失望。那么我就學先生,多看她幾眼。事實上,離開驪珠洞天之后,王朱還是太順遂了,名副其實的順風順水,準確說來,是離開那口鐵鎖井之后,她就沒怎么吃過苦頭了,相較我家先生的遠游辛苦,她簡直就是躺著享福。稚圭稚圭,名字不是白取的,鑿壁偷光嘛,當小蟊賊,偷我家先生的氣運福緣,偷宋集薪的龍氣,最終占據天下大勢,順勢走瀆化龍。怕就怕她覺得一切都是她應得的,比如會對文廟選擇淥水坑肥婆娘占據陸地水運,覺得是分去了她一半氣數,心懷怨懟,躋身飛升境之后,就要誤以為真是天不管地不管了,開始興風作浪。”
姜尚真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:“那位斬龍人,三千年后,還斬得龍嗎?”
不等崔東山給出答案,姜尚真就自問自答:“相較于三千年前,一人仗劍斬盡真龍,好像還是三千年再斬一條真龍,更可信些。”
崔東山說道:“先生在大瀆祠廟那天,王朱主動現身,其實她救了自己最少半條命。”
姜尚真嗯了一聲,“她愿意念舊,本就念舊的山主,就更愿意念舊。”
崔東山用小傘輕輕敲擊肩膀,笑道:“賈晟,白忙,陳濁流,我們家那位景清大爺,真是個命大的,認了這么多拜把子兄弟,竟然都沒被砍死。這樣的運道,說出去誰信?”
此處白鷺渡,離著正陽山最近的青霧峰,還有百里山水之遙。
兩人就先去了一處仙家客棧下榻,位于高山上,兩人坐在視野遼闊的觀景臺,各自飲酒,遠眺群峰。
以祖山一線峰為圓心,方圓八百里,都是正陽山的宗門地界,私家山河。
群峰拱衛祖山,護山大陣使然,處處劍氣沖霄。經常能見到劍修聯袂御劍各峰之間,氣勢如虹,劍光拖曳,劃破長空。
因為有袁真頁這位搬山之屬的護山供奉,近二十年內,正陽山又陸續搬遷了三座大驪南方藩屬的破碎舊山岳,作為宗門內未來劍仙的開峰之屬。
對于藩屬小國朝廷而言,與其花大力氣重新修繕山根水運、重建山君祠廟,還不如重新揀選完整山頭,封正山君,還能從正陽山那邊得到一筆神仙錢,與那座劍修如云的宗門,結下一份香火情。而這些表面上“破碎不堪、形同雞肋”的山岳,其實藏風聚水千百年,底蘊深厚。
要說正陽山償還香火情,無非是劍修將來下山歷練,去往三個小國境內,斬妖除魔,對付一些地方官府確實無法收拾的邪祟之流,對正陽山劍修來說,卻是信手拈來。其實沒有誰是真正虧本的,各有大賺。
崔東山笑道:“見過了大世面,正陽山劍仙行事,就愈發老道圓滑了。”
姜尚真附和道:“宗門氣象,不容小覷。”
在那場席卷天下的大戰之前,正陽山的修士,哪怕不是嫡傳劍修,出門歷練,都是出了名的跋扈,一洲橫行。
一洲山上執牛耳者神誥宗,風雪廟、真武山兩座一洲兵家祖庭,李摶景尚未兵解的風雷園,在北方崛起的大驪鐵騎,云林姜氏,老龍城苻家,朱熒王朝的劍修。除此之外,正陽山就完全可以目中無人了。
不然也不會有那“寶瓶洲小桐葉”的綽號。
那個擁有一座狐國的清風城?是我正陽山一處不記名的藩屬勢力罷了。
寶瓶、桐葉和北俱蘆在內的三洲本土宗門,除了玉圭宗,如今還沒有誰能夠擁有下宗。
雖說阮邛的龍泉劍宗,一直被山上修士視為風雪廟的下宗,可事實上,并非如此。何況阮邛還有個大驪首席供奉的頭銜,幾位嫡傳當中,又出了個天縱奇才的謝靈。所以正陽山還是愿意對龍泉劍宗高看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