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秀才笑道:“可若是這樁買賣真做成了,你就能夠徹底卸去束縛了,再不用靠著什么十萬甲兵,去斬那人頭顱,才可以脫困,終究是好事。咱們一個個畫地為牢,在此苦苦等候百年千年,年復年日復日的重復景象,確實累人,看也看吐了。”
那漢子咧咧嘴,“我若是有酒喝,保證一滴不吐。”
杜秀才笑著丟出一壺酒水,那大髯漢子接過酒壺,嗅了嗅酒水香味,滿臉陶醉,繼而傷感不已,喃喃道:“以前仗劍背弓,騎驢走江湖,只喜歡痛飲,如今都要舍不得喝一口了。”
名家鋪子那邊,年輕掌柜正在翻書看,好像翻書如看山河,對陳平安的條目城行蹤一覽無余,微笑點頭,自言自語道:“書山從來不空,沒什么冤枉路,行人下山時,從不兩手空空。越是兜轉繞路,越是一生受益。沈校勘啊沈校勘,何來的一問三不知?夜航船中,知之為知之,不知為不知,是知也。”
他隨即有些疑惑,搖搖頭,感嘆道:“這個邵城主,與你小子有仇嗎?篤定你會相中那張弓?所以鐵了心要你自己拆掉一根三教棟梁,如此一來,將來修行路上,可能就要傷及一部分道門機緣了啊。”
因為在陳平安來這名家鋪子買書之前,邵寶卷就先來此地,花錢一口氣買走了所有與那個著名典故有關的書籍,是所有,數百本之多。所以陳平安先來此地買書,其實原本是個正確選擇,只是被那個假裝離開條目城的邵寶卷捷足先登了。
捻住掌柜想了想,還是難得走出鋪子,抬頭望天,微笑道:“陸道友,豈不是被我連累,畫蛇添足,這小子似乎與道門愈行愈遠了,害你平白無故又挨了‘一劍’?”
那個剛剛登船的年輕外鄉客,既是需要治學嚴謹的儒生,又是需要云游四方的劍仙,那么今天是遞出一本儒家志書部典籍,還是送出一本道藏鋪子的書籍,兩者之間,還是很有些不同的。不然如果沒有邵寶卷的從中作梗,遞出一本名家書籍,無傷大雅。只是這位先前其實只是討要那“濠梁”二字、而非什么養劍葫的年輕掌柜,這會兒站在鋪子門外,嘴上說著歉意言語,臉色卻有些笑意。
陳平安一行人回到了虬髯男子的攤子那邊,他蹲下身,保留其中一本書籍,取出其余四本,三本疊放在棉布攤子上邊,手持一本,四本書籍都記載有一樁關于“弓之得失”的典故,陳平安然后將最后那本記錄典故文字最少的道家《守白論》,送給攤主,陳平安顯然是要選擇這本道書,作為交換。
至于那位名家書鋪的掌柜,其實算不得什么算計陳平安,更像是順水推舟一把,在何處渡口停岸,還是得看撐船人自己的選擇。何況如果沒有那位掌柜的提醒,陳平安估計得最少跑遍半座條目城,才能問出答案。而且有意無意的,陳平安并沒有拿出那本儒家志書部藏書。
方才看到陳平安拿出四本書籍后,漢子起先有些欣慰,只是當陳平安遞出那本道藏部典籍后,漢子瞥了眼書名,愣在當場,猶豫起來,他不著急去接過書籍,滿臉疑惑道:“公子難道不曾去過名家書鋪?”
陳平安笑道:“去了,只是沒能買到書,其實無所謂,而且我還得謝謝某人,不然要我賣出一本名家鋪子的書籍,反而讓人為難。說不定心里邊,還會有些對不住那位仰慕已久的掌柜前輩。”
不遠處的兵器鋪子,杜秀才在柜臺后邊悠哉悠哉喝著酒,笑容古怪,到底是文廟哪條文脈的子弟,小小年紀,就如此會說話?
最少那個曾經專程拜訪雞犬城兩次、也游歷過一趟條目城的伏勝老兒,就一定教不出這樣的學生。
漢子這才點點頭,放心取過那本書,哪怕他早已不在江湖,可江湖道義,還是得有的。漢子再看了眼地上的其余三本書籍,笑道:“那就與公子說三件不壞規矩的小事。先有荊蠻守燎,后有楚地寶弓被我得到,所以在這條目城,我化名荊楚,你其實可以喊我張三。地上這張小弓,品秩不低,在這里與公子道賀一聲。”
漢子說到這里,裴錢聽到此處,一下子就神采奕奕,以前與寶瓶姐姐還有李槐,一起看那些演義小說,期間就看到過這位化名“張三”的虬髯大俠,而且這位江湖前輩,還有頭驢子可以騎乘!只不過那些書籍,都是些稗官野史和江湖演義,裴錢三人當時都以為這位虬髯客是杜撰出來的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