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看著對方的神色,笑問道:“是不是有了條目城的關牒,如今也未必能去容貌城了?”
秦子都點點頭。
邵寶卷是一城之主,當然可以閉門謝客。
陳平安松開指尖的買山券,正反兩邊的文字,就此消散天地間。
但是那張貨真價實的青色符紙,卻留在了陳平安手中。
秦子都恨恨道:“陳劍仙若真是城主認為的那種迂腐刻板之輩,倒也好了。”
她的言下之意,當然是這個精明算計的陳先生,不當商賈當劍仙,太不像話了。
陳平安笑了笑,道:“正因為不是,我才能一步一步走到這里來,坐在這且停亭臺階,與秦姑娘客客氣氣說話,做著和氣生財的買賣。”
秦子都疑惑不解,卻未深思什么。只當是這個年輕劍仙的話說八道。
陳平安起身,走下臺階,轉頭望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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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匾額,輕聲道:“名字取得真好,人生且停一亭,慢行不著急。”
秦子都嗤笑不已,既然如此喜歡,為何還要做那樁買賣,交還此亭給條目城?過客能夠在此落地扎根,就等于多出了一張保命符。杜秀才、青牛道士之流,可都是好不容易才攢出各自的一份家業,而且相較于且停亭這種近乎實物的一方山水地盤,什么別有洞天,只是聽著玄妙、看著花俏而已,依舊遠遠不如這座涼亭。
他如今手中只剩下那一葉梧桐,以后來也能來此處,可是一座且停亭卻已經物歸原主了。
不過秦子都依稀記得,當此人先前在條目城大街上,聽聞自家城主是李十郎后,眼神當中有過一絲明亮光彩。
不過年輕人很快就有些臉色尷尬,大概是這輩子修行順遂,從不曾如此被人當眾冷落過?眼中還閃過一抹黯然,不過稍縱即逝,好像從未有過。秦子都當時因為厭煩那個雞犬城的墨錠兒,又實在好奇這個條目城的過客劍仙,所以才將這些不易察覺的細節,看得真切。
秦子都沒來由又記起一事,好像城主兩次去見那青衫劍仙的時候,年輕外鄉人與李十郎并肩而行,數次欲言又止,眼角余光卻一直在那兒偷偷打量。
只等城主取出那道買山券,年輕劍仙這才恢復正常神色,開始做起了買賣。
在城主現身去往大街之前,副城主當時還調侃一句,年輕人瞧著性情很沉穩,照理說不該如此沉不住氣,看來一口一個《性惡篇》,一口一個從條目城滾蛋,被十郎你氣得不輕啊。
一處庭院,不及三畝,地只一丘,故名芥子。
寧姚仗劍一步跨出,來到那小園門口,眼神凌厲得有些出乎尋常,格外不講道理了。
她與什么條目城,什么李十郎,沒有半點關系。
但是陳平安有。
曾經她家鄉的城頭上,在那三輪明月下,寧姚坐在那個人身邊,他一得閑,就經常會拿起身邊珍藏的一些書籍,多是些早年積攢下來的文人筆札,其中就有一部《畫譜》。陳平安當然沒有與她說過什么青牛道士,但是他趴在城頭上,經常拿出那部畫譜曬月亮,偶爾抬頭,與與寧姚信誓旦旦說過,這個李十郎,真是神仙中人,除了有件事不能學,其他學問,真是讓人神往,實在太厲害了。所以自己的竹簡上,就一字不差刻了那篇《交友箴》。“休提封侯事,共醉斜曛里”也寫得漂亮,李十郎說那治學文章、傳奇戲文的區別,更是說得極好,原來跟與人講道理是差不多的道理。
尤其是李十郎做生意,更是一絕。只是在別地書商版刻書籍這件事上,稍稍有些氣量不是那么大。可惜如何都遇不著這位李先生了,不然真要問一問這位十郎,真有那么窮酸落魄嗎,當真是文章憎命達不成?再就是李先生出生那會兒,真遇到了一位仙人幫忙算命嗎?當真是星宿降地嗎?是祖宅地盤太輕,搬去了家族祠堂才順利誕生嗎?若是李十郎好說話,就還要再問一問,先生發跡之后,光耀門楣了,可曾修繕祠堂,說不定可以在兩處祠堂匾額里邊,孕育出那香火小人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