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發童子嘆了口氣,怔怔無言,千辛萬苦,得償所愿,反而有些茫然。
它驀然雙手叉腰道:“那倆誰,那丸子頭,還有那矮冬瓜,干嘛的,竟敢與我家隱官老祖坐在一張桌上?!我借你們膽了嗎?啊?聽不懂人話不是?趕緊給我坐地上去!”
裴錢呵呵一笑。
周米粒撓撓頭,半點不怕就是了。
下一刻,這頭飛升境的化外天魔,驀然現出一尊虛無縹緲的法相,瞬間撐起了條目城天地,微微屈膝低頭,將一地山河盡收眼簾過后,雙袖一旋,星光點點,散落天地間,它又轉瞬間就收起法相和星光,身形縮小回原形。除了陳平安和寧姚,還有一雙眼眸熠熠光彩的裴錢之外,連那巡城騎隊都未能察覺到這份氣機漣漪,甚至連巍峨法相都未能瞧見半點。唯有李十郎和老書生才抬起頭,發現了不同尋常處。
由此可見,吳霜降的術法神通之高。難怪崔東山會說這位歲除宮宮主,即將成為青冥天下最新的十四境大修士。
白發童子大搖大擺坐在了陳平安對面的空長凳,雙手擱在桌上,剛要站起身,突然低下頭,見那黑衣小姑娘也沒能踩著地面,就那就無所謂了,繼續坐著,給自己撥了些瓜子在眼前,自顧自磕起了瓜子,這才壓低嗓音道:“隱官老祖,啥地兒,挺懸乎啊,再往外瞧,就是烏漆嘛黑的光景了,這兒的東道主,至少飛升境起步。難不成這里就是咱自家的山頭?娘咧,真是家大業大啊!那咱們真是發了啊!”
陳平安說道:“我們在一條渡船上。”
白發童子愣了愣,身體前傾,都顧不得嗑瓜子了,伸手擋在嘴邊,慫恿道:“隱官老祖,那咱們啥時候動手?這要是都不干他一票,有失風采跌份兒!現在月黑風高的,正適合出手,有你有寧姐姐,再加上我在旁搖旗吶喊,負責壓陣,啥渡船不渡船的,明兒起就是咱們的家底了。”
陳平安微笑道:“那你先去探探路?”
它嘆了口氣,繼續嗑瓜子,只當自己啥也沒講。
它發現桌上擺了些破爛,磕瓜子沒啥意思,百無聊賴,就站在長凳上,開始搗鼓起那些虛相物件,一小捆干枯梅枝,一只造型素雅的水仙小瓷盆,一件鐵鑄花器,一塊落款“叔夜”的烏木鎮紙。
它突然有些傷感,緩緩抬起頭,望向對面那個正在喝酒的家伙,揉了揉眼角,滿臉辛酸道:“怎的隱官老祖都回了家鄉,反而還混得愈發落魄寒酸了呢?”
陳平安只當沒聽見。
它突然小心翼翼問道:“倒懸山那邊,有沒有人找過你?”
陳平安沒有藏掖,點頭道:“找過我,拒絕了。”
它站在長凳上,笑問道:“當時是當時,現在呢?”
當時陳平安在劍氣長城自身難保,能不能返回家鄉都兩說,拒絕就拒絕了。如今回了浩然天下,又會如何?
陳平安笑道:“答應過你。所以八十年內,就算吳霜降來了,只要有我在,你都是自由身。”
一個趴在柜臺那邊打盹的年輕伙計,突然抬起頭,然后打了個哈欠,單手托腮,微笑道:“年輕人口氣這么大,會不會撐死自己啊?”
白發童子瞬間臉色慘白。
陳平安說道:“讓吳宮主苦等了。”
年輕伙計笑問道:“現在怎么說?是收回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壯語呢,在我這邊賺取一筆不小的香火情?還是攔我一攔?”
陳平安捻出一張符箓,笑道:“既然吳宮主精通算卦,都算得準我會來這夜航船,早早就守株待兔了,小心起見,不如再破例一次,暫時恢復修為巔峰,以十四境大修士再給自己算一卦,不然小心陰溝里翻船,來浩然容易,回青冥天下就難了。至于吳宮主的這個破例,肯定會壞了與文廟那邊訂立的跌境遠游這么個規矩,不過我可以用功德在文廟那邊,替吳宮主抹平。”
中年文士那邊,有些神色無奈,吳霜降蒞臨夜航船,自己竟然毫無察覺。
那位刑官說道:“是好事,除了對誰都是個意外的寧姚不說,陳平安如果真有早有預備的殺手锏,只要跟吳霜降對上,就該水落石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