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接過綠竹杖,姜尚真握住劍鞘,兩人相視一笑,早先真要宰了吳霜降,咱哥倆豈不是發了,從此闊氣得無法無天?!
吳霜降再對寧姚說道:“回鄉之后,我會降下一道法旨給第五座天下的門內弟子,讓他們為飛升城效力一次,不惜生死。”
畢竟是那少年窟。
這樣的盟友,看遍天下,絕無僅有。
寧姚道了一聲謝。
吳霜降說道:“天然在劍氣長城,在你心境做客一場,先后遇到三人,其中第一個,就是與我做買賣的人,換成別人,帶不走天然,即便帶走,也太過落了痕跡。所以在劍氣長城那邊,天然看到了他,還說要與她切磋道法,當然會被嚇個半死,她從來就膽子小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是孫道長的師弟。”
五行之木宅,中年道人的神像,是大玄都觀的一株祖宗桃木斫成,而陳平安的五岳山根,是煉化道觀青磚而成,其中蘊藉之道意,也是大玄都觀劍仙一脈的根腳。
這位中年道人面容的遠游客,是大玄都觀觀主孫懷中的師弟,也是那位“千古一人”宋茅廬的師父。
“好像她還遇到了一個暮氣沉沉的人,穿草鞋,懸柴刀,一直在行走四方。”
吳霜降驀然變出一把拂塵,拂子畫圓相,再單手豎拳,笑道:“取經只是空廢草鞋,不知你在尋個什么。”
陳平安微微訝異,仍是直截了當說道:“不就是尋個安身立命處,何況走路何處不廢草鞋。”
吳霜降與陳平安遞過拂子,笑道:“我在家鄉,曾經與陸沉一起遍參尊宿,不過只能算是略通佛法。希望你小子以后心誠學禪,不要逃禪。”
陳平安接過拂塵后,竟是直接一個肩頭歪斜,差點沒能接住那把在吳霜降手中輕飄飄的拂子。
吳霜降突然問道:“佛陀十大弟子,各有第一。請問密行第一的羅睺羅尊者以何為第一?”
陳平安沒有刻意打機鋒,如實答道:“當年第一次在書上看到這樁佛門公案,其實也不知那位僧人為何要答‘不知道’。后來與一位崖間僧人詢問過后,才知道答案。”
既然是密行,旁人聽此問,如何能夠回答?當然是不知道。
書上將道理說破了,好像很簡單。只可惜人生各有癥結,太難知道一個自己不知道了。
吳霜降又接連問:“如何是無縫塔,如何是塔中人?如何是打葛藤去也,如何是只履西歸意?如何奪境又如何奪人?為何老僧驀一喝,獨有僧人驚倒,便是所謂俊家子了?為何要歌馬駒?為何要低聲低聲,為何又要掩口不言?為何要捏拳豎指,棒喝交馳?如何是同時別?如何是本來面目?為何豎杖有定亂劍,放杖就無白澤圖?且作么生人劍活人刀,怎么參?為何把斷要津第一句,是官不容針,車馬私通?何謂三玄三要?如何坐斷天下老和尚舌頭?如何是向上事?!”
陳平安嘆了口氣,還是如實答道:“書上都有記載,我如果只是背誦照搬,這些問題,我能說出三百余個答案。”
遠游路上,讀書不停,光是一問“如何是祖師西來意”,陳平安就一一記住,匯集整理了將近百余個答案。
比如一百個典故,可能有人知道了九十個,都不敢說自己知道。可有人只知道三兩個,就已經覺得自己都知道了。
吳霜降最后笑問道:“那么如何是落魄境?如何是落魄家風?身在自家山中,你這總該曉得吧?”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,答道:“先赤腳走路。同時縫補草鞋,自己穿鞋,也愿意送給路人,旁人不愿意收,我們也不強求,畢竟真要計較,人人早已各自穿鞋。”
吳霜降搖搖頭,似乎很不滿意,“先?意思全無矣,虧得我方才還擔心你會逃禪。”
寧姚單手托腮欄桿,她只是安安靜靜,看著陳平安。